他從海上來（組詩）

周鈺淇

美聲技巧

在學會胸腔共鳴之前

盡可能先讓耳朵冬眠

現在天氣漸冷了。晚睡影響身體發育

是的，我又在勸誡自己的耳朵

它充滿許多修辭的纏繞

我正在祈禱

它最好把聽見的都忘掉

那樣我才能余留足夠的氣息

找到更適合自己的海岸

我何須在多余的聲浪里

用力盤旋——

油菜花再次盛開是明年的事了

到那時為了嗅聞花香

我的橫膈膜會自然下降

兩肋肌肉也會同時向外擴張

妹妹來信說樹葉一夜被染成金黃色

候鳥也成群飛向南方

可她討厭換季的雨天

討厭它輾轉纏綿且時刻緊繃的聲帶

——美好總在無聲的松弛中降臨

庭院深

時間碎了，在長久無人打理的庭院

很難找到平坦的腹部，那些花和樹

瘦得剩肋骨。愛的棄嬰——

破敗的身體急需醫治：

它年輕時

曾為鄰居或像我一樣的路人

垂下清甜的果實——

牛頓也許就曾來過在這里

驗算力的拔河。

大海的聲響從遠山趕來

告訴我要等

可是很久，都沒見到前來討水喝的烏鴉

于是我攔住大海的去路

委托它幫我去拜訪一位醫生

我就在這里

隨時恭候他進入診室

萬望記得：帶上繃帶、營養液和聽診器

他從海上來

海浪。礁石。魚腥味——

在七姐妹白崖終于找到與家鄉相似的事物

遠遠地，我看見有個身影站在懸崖根部的巖石中

朝海中央投擲

被他揚起的浪花朝我眼里反射出身體

在鏡子的碎片中搖晃

裸露的腳踝。

我欲上前或拍打他被割傷的肩膀

霞光卻在露出海面的暗礁中將他點亮

告訴我不必追問來路——

每一朵浪花都是大海選擇蘇醒的部分

鉆入牡蠣殼雕刻出的縫隙

與堤岸上隆起的燈火無關

與威士忌和伏特加的消退無關

從遠處而來去向更遠處

潮濕的氣味

允許他像星星般自由

也允許熹微的燈塔在隱秘的礁石中被匿名

永生花，或真摯謊言

芍藥凋謝在母親節

熱烈的慶祝里。酒瓶里的酒來不及喝一半

就熏紅了我眼眶里驚訝的錯愕

永恒真誠地說謊。

護膚品的說明書上寫道：逆齡抗皺

母親深知這一點

二十四歲時她開始愛我

從未告訴我她究竟能夠愛我多少年

但總有一天她會離開。父親也是

沒有什么能夠真正永恒

許多年后我將迎娶我的愛人

她或許美麗如年輕時的母親

花瓣會在風的裹挾中離開帶刺的根莖

我也只能看著初次約會時落下的雪

鋪滿她烏黑的長發

散步途經的小河干涸成細微的紋路

爬上我們牽著彼此的手。爬上

深情對望的眼，眼中的火苗

在細小的瞬間被劃燃，隨后暗淡成

活性炭

永恒是真摯的謊言

當我看了眼亞克力展示盒中氧化的永生花

再看看照片里的它曾充滿鮮艷的色澤

我便深知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