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

?劉有平

杏花謠

一條路從窄到寬，逐漸延伸

兩個人走在路上，落日在盡頭

我喜歡黃昏消失得慢一點

河堤上，有幾棵開著

白色和粉色花朵的杏樹

我喜歡風吹的時候輕一點

杏花掉落得慢一點

一瓣花朵在空中停留得久一點

落到水面上形成的漩渦，深一點

身后的山坡上

是開滿了白色、粉色花朵的杏樹

我愛的人

就跟在后面

一朵杏花被風吹到肩上

我喜歡季節交錯的時候慢一點

撿起一朵花走進一個雨季

兩個在時間里相愛的人

一個人總想著要等一等另一個人

金色的眼淚

行至河邊，時隔多日重返蘭州

綠色的春天將要溢出河堤

草葉，樹枝和一棵開滿粉色花朵的樹

都在等待一場春天的雨

綠葉更綠，粉色更深

自由的風托舉著風箏

想要飛得更遠，就必須掙脫手中的線

我被腳下的春天困住

看著兩只鴿子在天空低處飛過

金色的陽光灑在河面上

一切安靜來自河水

和耳邊輕輕吹過的風聲

一切幸福

來自緊握雙手的我們

我們朝著春天更深處走去

掌心上升的溫度和生出的汗珠

在金色的日子里

和幸福時流下的眼淚一樣溫熱

車窗

小小的車窗

足夠靠窗的人看見世界

就像喜歡一個人

她的眼睛就是窗口

這次，你無需抵達

更不用尋找

在一個明朗的午后

眼角溢出水珠的人

臉上寫滿了幸福

那些不幸的

也應該被記錄在車窗上

如果你看不見

那么此刻，你就是幸福的

綠皮火車

細雨從縫隙落進站臺

水珠聚集在頭頂，發絲變得潮濕

擦肩而過的人好像各揣心事，低著頭

云層很低，雨滴正在下墜

綠色的草葉低垂，樹葉總是向下飄落

該低的事物一低再低

這里厚重的土地總是寬容，接納群山

也接納一粒塵埃

我們一生都在尋找

一個低處，一片土地

用來安放自己或是一些關于痛的記憶

綠色的火車就像一個綠色的鐵皮箱

童年時，我能從中取出彈珠和紙飛機

當火車駛進隧道的一瞬間，光與影的交換

好像又把我重新拉回童年

那時，火車慢，時間更慢

我坐在山坡上，對著一片正在盛開的野桃花

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當夕陽落下山去

我也不會擔心走失山野

更不會慌張于火車駛出隧道時

從人群中聽見一些細微的、夢破碎的聲音

風中記事

坐在山坡上看日落，從一座山

落到另一座山

這里的鳥很單一，只有烏鴉

這里的草只有稗草

這里的樹只有榆樹

這里的人對群山和水都很謙卑

父親也是，小時候挺直成山下的玉米

后來有了我和哥哥

玉米就換成了麥子

我發現

他越來越像熟透了的麥穗

我越長越高

他卻越來越矮

再后來他的腰也開始彎曲

好像要對土地和生活說些什么

風吹過金黃的麥浪

他對于養活我們的土地依舊沉默

談起生活，他總會抽一支煙

在風中，咽下一些苦澀的白煙

后來，我才發現

這些苦，成了父親一生中

僅有的幸福時刻

歸還

草木更深處，一些積雪消失

嘗試把綠色還給春天

再往前走，土越來越厚成了黃土

玉米被收割，土地被歸還給土地

四野開始逐漸空曠，火車在大地上奔跑

離家越來越遠

當月光被推上窗臺

一株白色的百合在夜里綻放

想要把自己全部交給春天

某些時刻，我們真的需要

把一些時間交給生活

把一些夜晚還給詩歌和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