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之痕

?楊阿敏

鏡子

在鏡子前，我仔細打量自己

重新認識皺紋、白發、斑點

這些歲月之痕，讓時間變得具體

用此計算未來的單向旅途

我學會了向生活示弱

每一天，鏡子里出現不同的我

而我對著鏡子里的那個人

從她的微笑里重獲力量

把愛過的人再愛一遍

一個人

一首歌，播放三次

可以走完圖書館到宿舍的夜路

一陣風，經過面前三次

我能感到泥土里升起的花香

一個人拼命工作，忘記過去

一個人買菜做飯，抱緊生活

卻無法阻止自己一次次陷入夢境

一次次見到逝去的親人

這是真的，他從夢里出來

喚我的乳名，摸我的頭發

把我攬入懷里，我還是那樣聽話

聽他講永遠講不完的故事

一個人走著另一個人的路

在寒風里在大雨中，沒有停止

另一個人活在一個人的夢里

被窗外的明月靜靜照耀

祭祖父帖

他最大的夢想是走出大山

卻在老家做了一輩子的籠中之鳥

直到我變成一只風箏

他望著藍天，肯定又想起了遠方

直到他聽不見我的話時

我才敢回答，遠方有什么

遠方有高樓、長街和笑聲

但我沒有提到星空、問候和真誠

在城市，我被喧囂的孤獨填滿

時常想起他的小院

現在，當我撫摸他的歸宿之處

空曠的寂靜蓋過悲戚的哭聲

很多年以后，我也會歸于這里

他扎根山嶺，長成茂密的大樹

我投身于他的樹陰之下

再次成為他疼愛的孩子

黃昏

這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刻

夕陽在賀蘭山巔不忍落下

還在揮灑一身的光熱

霞光四射，山下的城市盡顯溫柔

車輛駛過街道，我沒有聽見笛聲

風很輕，只能吹動一根調皮的發絲

我們緊握彼此的手，走在人行道上

夕陽在我們身后不會落下

楊家河壩

云朵飄在群山之上

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山丘

曾以野果野菜喂養過我的童年

如今，我在千里外

藏起山丘一樣土氣的小名

用力擠進早晚高峰的地鐵

每一個夜晚都被疲憊占領

我只想念楊家河壩的月光

山上落過一場小雨

一大片野菊花開得正歡

想要留住爺爺的那個午后

卻是無休止的大風暴雨

這里的山上埋著先輩親人

我來看爺爺，也來看他

他的墳頭草木繁盛

我的頭頂流云干凈

仿佛上天眷顧，這個午后沒有下雨

坐下來，陪爺爺聽風看云

看這四周囚困他一生的山

蓮花山

曾經常去攀爬玩耍的蓮花山

被確定為公墓用地

曾經盛開童年歡笑的地方

成了我和同伴的禁忌

的確，我們還沒做好準備

接受村子里的爺爺奶奶變成星星

父輩們談論公墓的價格

爭相選擇一塊臨山傍水的寶地

以安放百年后的老人

山，在暮色中無比肅穆

我看見蓮花一朵又一朵綻開

但不在山上，而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