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波軍, 鐘小婷, 付雨芳
(浙江海洋大學 經濟與管理學院,浙江 舟山 316022)
自1984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鼓勵農地逐步向種田能手集中、走規模化經營道路以來,農地流轉成為完善農村經濟體制和發展中國特色現代農業的重要舉措。然而,我國實行多年的農地均田承包和家庭經營導致的農地細碎化經營現象普遍存在,農地流轉數量和規模仍然十分有限,且以普通小農戶之間的零散流轉為主,農地流轉依舊處于低效、緩慢和無序狀態[1,2]。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農戶未能從農地流轉中獲得正常收益以及對農地附加價值的依賴則是其主要原因。據統計,在有償流轉中,農地租金對于農戶家庭收入效應的貢獻率僅為24.68%[3],因流轉農地而增加家庭收入的農戶僅占13.67%[4]。同時,農戶因擔憂農地流轉而失去其附屬的社會保障功能、經營權收益和未來可能的增值收益,表現出對農地承包權的絕對控制偏好[5,6]。因此,如何優化農地流轉主體之間的利益分配機制,合理分配流轉收益,從而確保農戶增收并緩解其對農地附加價值的依賴,成為促進我國農地有序流轉以及適度規模經營亟待解決的問題。
目前,國內外關于農地流轉的研究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關于農地流轉影響因素分析[7-11];二是關于農地流轉對流轉系統內外的影響分析[10,12-14];三是關于農地流轉過程中的契約安排,即契約形式[4,6]、契約期限[14]以及契約租金安排[5,15-19]。本文聚焦于契約租金安排的研究,也就是流轉主體之間的利益分配機制。當前我國農地流轉中普遍存在零租金或低租金現象,陳奕山等[15]從人情租視角解釋了農地流轉中零租金現象,馬元等[16]從承租人事后機會主義行為、農村專有性關系以及農業生產專用性特征角度解釋了農地流轉中低地租現象;另有學者研究了農地流轉中的租金確定過程,如田先紅和陳玲[17]從社會學視角分析農地流轉價格的形成機制,認為其深刻的受到農村社會關系的影響;王亞楠等[5]從產權安全角度認為農地流轉租金的設置與農地未來價值有關。上述以租金為核心的契約安排均是固定收益分配模式,不僅存在租金低估現象,同時也難以使農戶在轉出農地后共享農地經營性收益。根據任曉娜[18]對19個省市4719份農戶的調查研究,農地流轉收益分配方式中基于收益分成、底租加收益分成以及入股分紅方式僅占有1.9%,卻有47.88%的農戶希望能夠有償流轉或是入股分紅。不難發現,在農地流轉中,農戶期待更合理的收益分配模式。何芳和溫修春[20]、溫修春等[21]、胡玉鳳等[22]、黃海棠等[23]的研究涉及到了農地流轉中利益相關方的利益協調問題。何芳和溫修春[20]基于雙重委托代理關系并運用博弈模型構建了農戶、中介組織和種植企業的利益共享機制;溫修春等[21]基于“對稱互惠共生”視角以及按生產要素貢獻分配的基本原則,提出了農戶、中介組織以及種植企業三方在農地流轉中的利益分配模型;胡玉鳳等[22]提出一種農戶主導供應鏈的多階段Stackelberg博弈模型優化小農戶與平臺之間的利潤共享。但是,這些研究均以農地流轉為前提假設,并未將分配機制與農戶的流轉意愿相聯系[20-23];并且溫修春等[21]假設土地流轉后的總產出為一外生參數、何芳和溫修春[20]基于中介組織和種植企業的工作努力水平構建供應鏈總產出函數、胡玉鳳等[22]則按照平臺決策的期望銷售量確定產量。黃海棠等[23]基于群體共識和累積前景價值,運用演化博弈研究了企業和政府兩方在農地流轉過程中的決策行為,考察了農地流轉過程中的收益共享和政府補貼,但該文聚焦于政府和承包企業之間,并且分享的是感知規模收益而非真實農地經營性收益。
通過上述文獻可知,盡管在農地流轉實踐中農戶渴望通過契約安排參與農地經營性收益共享,理論研究中也有學者提出了農地流轉中的收益共享模型。但現有理論模型中收益共享機制設計未能基于具體的農業生產函數,因而無法將農業生產中農地數量、產出率等因素與農戶流轉動機相聯系,進而無法將農戶農地流轉動機與收益共享機制設計相結合,從而未能揭示收益分配關系對農地流轉內在動力的影響機制。鑒于此,本研究首先基于農業生產關系構建了農地流轉中利益相關方的生產函數,并基于固定收益模式和共享收益模式進一步建立農戶農地流轉意愿函數,從而將農地流轉意愿內生為農地流轉中收益分配模式的影響變量;其次,文章基于兩種收益分配模式分別構建農地流轉兩階段博弈模型,揭示不同收益分配模式對農地流轉意愿、流轉價格以及流轉系統內成員收益的影響機制;最后,文章在比較基礎上證明共享收益模式能夠提高農地流轉意愿、降低流轉價格,并進一步揭示共享收益模式的帕累托改善區間,從而為促進我國農地有序流轉及適度規模經營提供管理建議。

圖1 兩階段博弈結構與農地流轉系統成員收益
假設農戶(種植企業)種植農產品產出量q1=klx(q2=k(1+β)lx),農戶(種植企業)農產品種植成本C1=cl(C2=θcl);其中,β表示種植企業增加技術、資本等投入能提高農產品產出效率[7,26],θ表示種植企業規模化耕種能降低單位面積種植成本。假設種植企業為實現規模化經營而需要在農業技術等方面投入,記為固定成本cf;記政府補貼S=sl,s表示政府給與實際耕種者的單位種植面積補貼標準。
本文的參數設置如表1所示。

表1 數學符號及含義



為便于分析,本文在后續研究中假設F(·)服從[0,1]之間的均勻分布;為便于敘述,令:

求解可得定理1。

條件β≤(3pkl-2wT0-2(1-θ)cl)/(pkl)能確保固定收益模式下GF*≤1;因此,后續研究都是基于這一條件的。定理1說明,固定收益模式下,農地流轉意愿與政府補貼并沒有直接關系,政府補貼也不能提高種植企業期望收益。由此可見,單純的政府補貼并不能促進農地流轉。
推論1在保證各參數為正的情況下,均衡結果與β,θ,w和p的關系如下:

推論1表明,固定收益模式下,種植企業通過增加農地價值的行為可以推升農地流轉價格。由于農戶對農地附加價值的依賴心理,種植企業增加農地價值的行為正向激勵了農戶農地流轉行為;與此同時,流轉雙方的期望收益均會增加。已有研究表明,以非農就業作為主要收入渠道的農戶,農地流轉意愿最高[25],推論1(2)也與其相符。隨著其他就業渠道的工資增加,農戶耕作農地的機會成本上升,從而愿意以更低的價格流轉農地。與此同時,農戶與種植企業期望收益均與w呈正向變動關系,前者是因為更具有吸引力的非農就業渠道直接增加了農戶的非農就業收益,后者則得益于農地規模經營所帶來的農業增收效益。
農產品市場價格的提高始終激勵種植企業負擔更高的農地流轉價格;然而,農戶農地流轉意愿不斷下降。當農戶關注到較好的農產品銷售行情時,農戶更加傾向于自身經營農地而非流轉農地。兩方收益與p的變化關系說明:只有當p超過某一臨界值時,農產品市場價格的提高才能使雙方同時增收。由于p的上升始終會降低農戶農地流轉意愿;當種植較低附加價值的農產品時,農產品邊際利潤增加的期望難以彌補因流轉意愿降低而減少的流轉收益與非農就業收益之和的期望。因此,農戶期望收益隨著農產品市場價格的上升而降低。同樣,對于種植企業而言,農產品市場價格上升的幅度難以彌補因流轉意愿降低帶來的負面影響,致使種植企業期望收益隨著農產品市場價格的上升而降低。這一現象充分反映了農業轉型升級進而提高農產品附加價值的必要性。


由此可得:



條件0<φ≤φ2能確保在共享收益模式GS*≤1下,因此,本節后續的研究都是基于這一條件的。與定理1相似,在共享收益模式下,單純的政府補貼也不能促進農地流轉。
推論2在保證各參數為正的情況下,均衡結果與β,θ,w和p的關系如下:


本節將基于定理1與定理2比較分析兩種收益分配模式下的農地流轉績效。
推論3(1)rS*
相比于固定收益模式,以共享收益模式流轉農地不僅能夠提高農戶農地流轉意愿、而且能夠降低流轉價格。究其實質為:農戶先以相對更低的農地流轉價格轉讓農地;作為回報,其可以在后期分享種植企業農地經營性收益。這實現了農地流轉過程中種植企業與農戶之間的風險共擔和收益共享。
推論4(1)?rF*/?s=1;(2)?rS*/?s=1。
在兩種收益分配模式中,單位種植面積補貼對農地流轉價格產生了正向影響,并且政府補貼已經最大程度資本化為農地流轉價格。由此解釋了定理1和定理2中為何政府補貼有助于提升農戶期望收益,但卻不能直接提高種植企業期望收益。其內在機制是不論補貼對象是農戶還是種植企業,政府補貼的實際受益者最終都是農戶。因此,政府利用“有形之手”可以改善農戶處境,激勵農戶有序推進農地流轉。
由兩種模式下雙方期望收益得:
進一步考察共享收益模式下的帕累托改善區間,得到性質1和性質2。

由于兩種收益模式下政府補貼相同,因此,相比于固定收益模式,存在φ1<φ≤φ2,在維持政府處境不變情況下,共享收益模式可以同時提升流轉雙方期望收益,實現帕累托改善。而當0<φ≤φ1時,農戶偏好共享收益模式,但種植企業偏好固定收益模式。因此,結合推論3,存在帕累托改善區間(即φ1<φ≤φ2),共享收益模式可以同時改善流轉雙方期望收益。


由于帕累托改善區間φ1<φ<φ2并不能保證rS*大于零。種植企業提供一個負的流轉價格,同時以一個較高的共享收益比例作為對農戶的補償,理論上是可行的。但考慮到我國農業的小農經濟形式,農戶往往呈現風險規避特征。因此,提供一個正的流轉價格更符合實際。性質2說明,相比于固定收益模式,給定φ1<φ<φ2或φ1<φ<φ3,共享收益模式在保證流轉價格為正的情況下,使流轉雙方得到了帕累托改善。性質2還說明,共享收益比例與政府補貼幅度有關。當s>(wT0+(1+2θ)cl-βpkl)/(3l)時,帕累托改善區間的右端項變大。盡管提高s會增加政府支出,但兩種模式下政府補貼始終是相同的。由此可知,以固定收益模式為比較基礎,政府提高補貼幅度可以擴大共享收益模式的適用范圍。實踐中,種植企業與農戶之間會因為規模、資金以及技術差異形成各種市場勢力關系,而共享收益比例也反映了流轉雙方之間的相對市場勢力。由此可見,政府可以采用補貼方式助力農地流轉,并進一步根據不同的市場勢力關系制定具體的補貼策略。
兩種模式下政府補貼相同,記社會福利SW=NΔπf+Δπm=Nφ(1+β)Φ2/(8φpkl)為共享收益模式較固定收益模式流轉系統增加的收益。
推論5在保證各參數為正的情況下,SW與φ,β,θ,w和p的關系如下:(1)?SW/?φ>0,?SW/?β>0,?SW/?w>0和?SW/?θ<0;(2)當p>pSW時,?SW/?p>0,反之?SW/?p<0。
推論5表明,農業種植技術改良、規模化程度提高均可以提高農業生產效率,增加產出、降低成本,從而增加社會福利。另外,當農戶有穩定且較高收益水平的非農就業機會時,農地流轉意愿就會增強,從而農戶非農收入比例增加,社會福利得到改善。社會福利隨著共享收益比例的增加而增加,這一現象說明,種植企業可以通過稍微降低自身利益而使農戶收益大幅增加,也將提升社會福利。因此,種植企業可以根據農戶的不同特點,逐步提高共享收益比例推動農地有序流轉。p的取值區間影響社會福利;如推論1與推論2所述,當p比較低時,無論是農戶還是種植企業,流轉意愿降低對于期望收益的影響大于農產品市場價格上升對于期望收益的影響,并且在共享收益模式下,流轉意愿降低對于農戶和種植企業期望收益的負面影響程度更甚。由此可知,當p較低時,提高p反而會降低社會福利;但只要p足夠大(如p>pSW)時,其影響依然能超過流轉意愿降低帶來的負面影響,從而提高社會福利。
查閱分析全國農產品成本收益資料匯編(2014—2018年)糧食作物生產情況數據,并借鑒鐘林和唐小我[7]、黃建輝等[24]的研究結論,本文參數設置為:N=100,l=10,c=200,k=380,T0=1105,cf=400000,s=125,下面通過數值算例呈現理論研究直觀的結果與驗證。

圖2 β對農地流轉價格和流轉系統成員收益的影響(θ=0.7,w=5,φ=0.3,p=5,β∈(0,1))

圖3 θ對農地流轉價格和流轉系統成員收益的影響(β=0.3,w=5,φ=0.3,p=5,θ∈(0,1))


圖4 w對農地流轉價格和流轉系統成員收益的影響(β=0.3,θ=0.7,φ=0.3,p=5,w∈(0,10))


圖5 p對農地流轉價格和流轉系統成員收益的影響(β=0.3,θ=0.7,w=5,φ=0.3,p∈(0,15))
在固定收益模式中,種植企業獲得全部農地經營性收益,即φ=0;因此,圖6只考察共享收益模式下各變量的變化情況。圖6(a)和(b)說明GS*隨著φ增加而增強,原因是農戶可以在農地流轉中分享更多農地經營性收益;rS*著φ的增加而減小,Δπf和Δπm隨著φ的增加而增加,這與推論2(1)和性質1一致;但通過放大可發現,當φ過于小(φ<0.08)時,此時Δπm<0,即共享收益模式不利于種植企業增收。另外,圖6(b)還顯示,當φ<0.48時,rS*>0;當φ≥0.48時,rS*≤0。因此,同性質2(1),當φ∈(0.08,0.48)時,共享收益模式不僅可以使農地流轉雙方實現帕累托改善,而且能確保農戶不至于在農地流轉中面臨較大的風險。圖6(c)表明,社會福利隨著φ增加而增加,這與圖6(b)的結論幾乎一致。

圖6 φ對GS*,rS*流轉系統成員收益差以及SW的影響(β=0.3,θ=0.7,w=5,p=5,φ∈(0,0.53))
本文以一個區域的農戶和一個種植企業為研究對象,以農地自愿流轉為前提,在兩階段博弈模型中研究了固定收益模式與共享收益模式對于農地流轉的影響機制。研究表明:(1)無論農戶是否共享流轉后的農地經營性收益,本文構建的農地流轉博弈模型均存在唯一最優的均衡策略,并且農業生產效率提高能夠推升農地流轉價格、提高農戶農地流轉意愿、改善農戶和種植企業期望收益,但只有當農產品市場價格超過某一臨界值時,農產品市場價格的提高才能使流轉雙方實現增收;(2)政府補貼完全資本化為農地流轉價格,有助于提升農戶期望收益,但卻不能直接提高種植企業期望收益;(3)相比于固定收益模式,以共享收益模式流轉農地能夠降低流轉價格、提高農戶流轉意愿,實現農地流轉系統的帕累托改善,助力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的有機銜接。(4)由于兩種模式下政府補貼始終相同,以固定收益模式為比較基礎,適當提高政府補貼幅度可以擴大共享收益模式的適用范圍;因此,設定合理有效的政府補貼對推動農地有序流轉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