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若月

距清明還有一些時日，清明雨急不可待地就到了，淅淅地，惹得街頭兩旁樹葉亂舞——一些飄落在地面，一葉疊著一葉，把人們對先輩的思念織得越發細致了些，緊密了些。

我突然憶起去世二十多年的四娘來。她像一塊樸實的土地，又像曾經點亮夜色的那束若月的燈光，一生除了繁衍生息和照亮他人，沒有傳奇。

四爺是當地有名的裁縫，家里家外的大小事兒全壓在了四娘的身上。四娘體形單薄，個子不高，身體也不是太好，但一年四季天不亮就起床，下地耕田、砍柴做飯、種菜喂豬、照顧孩子，把家里打理得井然有序。自我記事起，四娘從未脫離過田土，即便如此，四娘也從未感到委屈、發過牢騷，臉上始終洋溢著笑容。

我十歲那年的一天傍晚，從竹子坨挑稻草回家，在新屋院子里歇腳。四娘也剛好忙完田里的事回到家中，準備剁豬草煮豬食挑井水。堂哥立國、新國想上前幫忙，被四娘斷然制止。“你們到背后賽樅山上去安安心心讀書，屋里的事不用你們插手。”說完又對我說：“小毛，你也跟哥哥們一起到山上去看看書，晚上到這里吃了飯再回家。”自從堂哥治國考上大學后，四娘這個傳統的農村婦女對文化有了自己的理解，也有了自己的夢想。

賽樅山上全是碩大的樅樹，一棵緊挨一棵，夕陽在針狀的樹葉上鋪了一層金光，樹葉間的金光又漏在地上，猶如生出了一些珍珠。晚風吹來，樹葉發出“呼”“呼”的波浪聲，加上山林里鳥兒的撲騰聲、堂哥們的讀書聲，好多次我就“醉”在這樣的環境里。

晚上四娘拿了家中那盞唯一的馬燈，堅持送我回家。沒有月亮的夜晚，山村里伸手不見五指，在屋中還明亮的燈光一到室外，瞬間就暗淡了下來，新屋院子到我家有一里多路，全是田間小道，一路上，四娘不停地提醒我“慢點”“踩穩點”。那晚的燈光，比圓月發出的光更加明亮，田間的小路也更加清晰。

“燈光恰似月，人面并如春。”十數年來，那抹如月的燈光讓堂哥們悉數走出了大山，我也離開了老家。

隨著歲月的流逝，許多過去的事兒在我的記憶中漸漸模糊，甚至遺忘，但那夜的煤油燈光溫暖了我的世界。有的時候，一個人走在漆黑的夜路上，特別希望前面有一處燈光，哪怕它看起來是那么微弱、暗淡，卻如皎潔的月光。

（本文入選2023年四川達州中考語文試題，文章有刪減）

泉涌，原名肖建勇，就職于湖南工人報社，中國法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程序法學會常務理事。

《意林》：一葉疊著一葉，把人們對先輩的思念織得越發細致了些，緊密了些。您想通過這樣的描述表達什么？

泉涌：寫《燈光若月》的時候是清明前夕，有風有雨，風把樹葉吹落，雨水又將其推走，一切看似隨意，其實一切早有安排。人生如此，一路艱辛，一路風景。初睹此景，有一種靜態之美；再睹此物，有一種失落之痛。《燈光若月》是一篇小文，我只是想通過這樣的文字，表達對走了的親人的銘記和感恩；表達對健在的人們的一種啟示，時間不會回頭，燈光就在前方。

《意林》：文章中寫到“好多次我就‘醉在這樣的環境里”。請說說“我”因何而“醉”。

泉涌：清空心靈的負累，讓生活充滿希望，這是那時四娘給我的最真切的感受。生活中，有些情感一觸即發，也一瞬即逝，而這些情感往往是最值得書寫與留念的，此時此刻的“醉”就是如此。

《意林》：說說四娘是一個怎樣的人。

泉涌：浮生若茶，甘苦一念。人，是時代的人，是社會的人，一個人的品格和性格怎么樣，得放在時代和社會大背景中去考量。四娘與人為善，黑夜里為我們送來一縷燈光，其實四娘就是一盞燈，天底下所有的母親都是一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