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皋頤園說健庵

因內子的緣故，我曾多次到過江蘇如皋這座濱海臨江的江北古城。每次來，必去水繪園、定慧寺，還會在如皋師范門口徘徊，在德陽路與中山路漫步，就會想起吳梅村當年多次致信冒辟疆，以不少瑣事麻煩冒公子，更會想起錢牧齋、柳如是仗義豪爽雇船陪嫁讓董小宛過江而來與冒公子成就一段愛情佳話；就會想起夏堅勇曾有一長篇散文《小城故事》寫盡董小宛的凄苦人生，《影梅庵憶語》的愁腸百結，還有黃蓓佳小說《童眸》中的仁字巷，腦海中還會回蕩起鄧麗君的名曲《小城故事》。當時，我并不知道如皋還有一座如此現代的園林，名喚頤園，就在東皋古城河望月橋東。頤園？有頤和園之意？頤養天年，意指如皋是長壽之鄉宜居之城？表弟劉江對我說，此園新建，時在2006年，它與沙元炳這一家族有關。據說大致是沙元炳先人沙躍其于清初在此地構建此園，后沙繩正、沙元榘、沙元炳等追懷先祖，仿其舊制，如滕子京重修岳陽樓一般，重建斯園，風流宛在。

說到沙元炳，世人多比較陌生，曾任如皋師范學校校長的評論家汪政也是偶爾提及，而創辦如皋師范學校者就是沙元炳，他也可以說是如皋師范學校實際上的首任校長。晚清政局，一言難盡。出身于如皋世家的沙元炳，家境要好過大他11歲的張謇，他也不必有“冒籍”所帶來的煩惱，基本上是一路順遂，與張謇在甲午年恩科即1894年成為同科進士。當然，張謇是狀元，名氣自然更大。張謇返鄉創辦實業，狀元辦廠，轟動一時，但他仍舊行走在政界與商界之間，費盡心力。沙元炳返鄉之后，呼應張謇在江淮平原的江尾海濱順應世界潮流投身興辦實業的壯舉，桴鼓相應，極力配合，彼此默契，成就一段佳話。說不上亦步亦趨，但堪稱高山流水遇知音，沙元炳與張謇相互合作，親密無間，張謇多稱他“健公同歲”，而沙元炳對張謇也是坦蕩無礙，尊重有加。沙元炳規劃如皋小城，理念超前。他興修水利暢通河道，為鄉梓治理殫精竭慮。

沙元炳精通醫術，創辦醫院，推進如皋醫療事業的發展。他還多次前往南通為沈壽診醫問藥，不遺余力。沙元炳在張謇七十大壽之時揄揚季直先生，由衷之言，令人如坐春風；沙元炳六十壽辰，狀元張謇也是真情款款，與這一同鄉同年無話不談縱論人生。張謇辭世不久，沙元炳也溘然長逝。兩位一代人杰在江淮平原開拓進取精誠合作澤被后人留下話題種種，讓后人追懷不已，遐思悠悠。

斯人遠去，沙元炳墓廬青草離離，而他在如城的蹤跡何在？據民國《如皋縣志》載：“頤園，在沙家河塘之東北隅，為沙躍其頤養其父之別業。一徑紆徐，風臺水榭，清初名流多觴詠其間。”據沙家后人追憶，沙氏一門“遷居城內西北沙家河塘”為“沙氏之興”，“實始于康熙年間”。江風海雨，物換星移，步入晚清，頤園已經蕩然無存。沙元炳曾回憶說：“自讀書知人事，每聞家大人稱述先祖遺行，問當日頤園所在，則半為倉舍，半沒于僧寺矣！”沙元炳的堂叔沙繩正在河塘西岸修建一園，亦稱頤園。沙繩正長子沙元炳榘又將沙繩正所建頤園擴展，增建西式樓房，改建園門。而沙元炳則在河塘東岸沙氏舊宅筑建志頤堂。日軍侵占如城后，沙元炳宅第以及志頤堂、沙元榘的頤園等慘遭劫難，逐漸荒蕪，令人唏噓。

進入二十一世紀后，有人提議在當今熙園，如城沙家河塘東側修建圓仁紀念堂，以紀念唐文宗開成三年自東瀛渡海來李唐王朝求法途經如皋的日本僧人圓仁。還有人考索，共產黨人王若飛也曾經來過如皋，于沙元炳舊居之百花亭留下過蹤跡。有關方面最終決定，在沙家河塘東側修建百花廣場，復建頤園，同時在此修建圓仁紀念堂。這一園林景觀命名，究竟是叫“沙家花園”為好？還是稱之為頤志堂妥當？最終還是認為“頤園”這一名稱內涵豐富，比較恰當。

步入頤園，映入眼簾的首先是沙元炳先生塑像，他手執書卷，目光堅毅，凝視遠方。沙元炳塑像背后，為一組人物群像，這里有篳路藍縷排難解困發展光大如皋教育的沙元榘，他字士度，是沙元炳的族弟，曾任如皋教育局局長；也有協助沙元炳創辦如皋師范的張藩，他字書屏，是一拔貢，曾東渡日本考察教育，后任內閣中書；還有舉人馬文忠，另有許樹芬、潘樹聲、姜渭璜、項本源、石重光、何景平等如皋名人。

不僅僅是晚清，官員或短暫丁憂，或致仕返鄉，或厭倦官場而掛冠，多如過江之鯽。他們有的優哉游哉，不問世事；有的潛心學問或吟詩作賦；有的則積極進取，披荊斬棘，開出新路。沙元炳如此，張謇如此，當然還有沈云沛、丁寶銓、許鼎霖、劉國鈞等，這是偶然的嗎？

健庵，是沙元炳的字，他號毀翁、毀髯。

王振羽：筆名雷雨，國家一級作家，鳳凰出版傳媒集團副總編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委員、省評協理事，南京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出版有《龍飛光武》《瓶廬遺恨》《詩人帝王》《龔自珍傳》《吳梅村別傳》《江南彩衣堂》《劍氣簫心》《張之洞》《折角的頁碼》《江南讀書記》《書卷故人》《用傷口飛翔》《且去題壁》《書香南京》《天低吳楚》《三垂崗》《絳霄殿》《煙柳逝水》等專著近二十部。主編有《讀書臺文叢》《六朝松文庫》《新雞鳴叢書》《文化世家叢書》《雜花生樹叢書》《遠方文叢》等。《瓶廬遺恨》獲南京紫金山文學大獎。

編輯???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