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藝術中線的審美特征

石慧玲 馬 菊

甘孜職業學院

唐卡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藏文化的百科全書，其內容豐富、題材廣泛，包括神話傳說、天文歷算、歷史故事、醫藥學及各類佛造像等，蘊含了深厚的文化內涵和精神思想，是東方藝術文明的優秀結晶。近現代以來，唐卡不再只是藏民族獨有的一門藝術，其逐漸被廣大群眾所認識、了解和喜歡，且其藝術性逐漸高于宗教性，并在2006 年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國內外興起了唐卡熱，越來越多的人走進藏地，開始苦行僧式的唐卡學習。

學習唐卡繪畫最先學習的是唐卡白描，即只用線進行勾勒表現的一種繪畫方法。唐卡繪畫技法的傳承主要采取師傅帶徒弟式的口口相傳的方法，通常需要脫產學習3 年及以上，主要分為勾線和上色兩個學習內容，其中白描勾線最短也需要學習2 年時間，占總學習時長的三分之二，可見白描是唐卡繪畫中最基礎也是最重要的課程，是唐卡作品中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唐卡白描的基本畫法大多是先用鉛筆描畫出物象的基本輪廓，再在輪廓的基礎上通過對物象的理解，運用具有不同表現特征的線條，細致、認真地勾勒出物象的形態，以達到物我統一、物我融合的境界，線的運用恰當與否直接決定了唐卡作品的好壞。

一、唐卡藝術中的線及用法

（一）唐卡藝術中的線

唐卡是一種以線為“骨架”的造型藝術，具有極強的表現力。其用線方式和中國傳統繪畫的“以線造型”“以形寫神”有極大的相通性。傳統中國畫中古人總結了十八種人物描法，雖都是以描繪衣紋為主，但每一種描法都有其形態變化和情態特征。有的剛勁堅實，有的流暢婉轉，有的生動活潑，有的柔美舒展，都能以不同的面貌形成完整的繪畫作品，給人以不同的視覺審美感受。

在唐卡繪畫中，不同的物象需要使用不同特征的線條，如山石要使用蒼勁滯澀的線條，人物肌膚要使用流暢婉轉的線條，花卉草葉要使用挺拔昂揚的線條等，以起到表達物象質感的作用。不同特征的線條通過分割、組合表現物象的基本形狀，如物象的外輪廓以長直流暢為主，其結構就以線條疏密、長短等組合為主進行表現，使物象造型準確合理。

線是有情物，通過線條的表現可將畫家內心情感和物象的象征意義統一在畫面中，達到物我合一的境界，使線條具有獨立的審美特征。去除色彩的干擾，單純的勾線唐卡也可以成為一幅完整的作品，例如黑底唐卡、紅底唐卡、藍底唐卡等，這類唐卡作品最能反映一個畫師的水平。線的不同表現方式和不同的線條形態特征賦予唐卡繪畫作品獨特的審美內涵。

（二）用線的方法

對線的體會深淺、用筆的熟練程度和筆的提按使轉是線質量存在不同的本質原因，而握筆方式的不同是導致勾線質量不同的又一個重要原因。在唐卡中有五指握筆和三指握筆兩種方式，五指握筆和我國書法的主要握筆方式相同，五指呈擫、壓、鉤、格、抵的握筆姿勢，中鋒用筆較多，在繪制時筆桿垂直于桌面，其繪制的線條精到有力，富有彈性，如錐畫沙，多用于刻畫人物肉身、裝飾長線等。三指握筆和平時硬筆書寫的自然姿勢相同，筆和桌面約呈45 度角，繪制的線條活潑、輕松，多用于表現背景如山石、云水等。無論是哪種握筆方式，都需要通過筆的提按使線條粗細變化靈活自然，在轉折處要注意轉和折的區別和繪制方法。用筆忌涂、抹、描，畫出的線條忌板結、生硬、無厚度。無論繪制哪種線條，都需要深刻體會線的質感美、情感美、韻律美。

二、唐卡藝術中的線條種類

唐卡繪畫以繁密為基本樣式，畫面精細，內容豐富，其繁密結體主要是通過線條表現出來，由此，畫面中以較多種類的線條來區分不同質感、不同特征的物象，如人物衣飾使用長線條，花草、樹木、配件等使用短線條，葉子使用蘭葉描，云水使用高古游絲描等。線條種類多樣，富有變化，在畫師的組織下形成一幅幅迷人的畫卷。

（一）不同畫派及其用線

各地區的風俗文化、地形氣候等影響著各地區的繪畫風格，呈現出不同的樣貌并體現出各地區的風土人情，直接形成了不同風格的繪畫派別，表現在色彩、造型、線條和飾景上。唐卡繪畫最具影響力的派別有欽則畫派、勉唐畫派和嘎瑪嘎赤畫派，呈現出不同的表現樣式。

欽則畫派用色沉著、雅致，人物造型飽滿圓潤，畫面富有動感，其憤怒像威猛有力，頗具陽剛之美，用線剛勁有力，線條變化相對較少，在物象表現上更加工整。勉唐畫派造像法度精嚴，線條工整流暢，刻畫精致，人物姿態婉轉優美，給人以優雅、寧靜、祥和的視覺審美感受，線條變化豐富，擅于表現慈悲像。噶瑪嘎赤畫派受勉唐畫派和漢地山水繪畫的影響，色彩濃重，富麗堂皇，有較強的漢地繪畫風格，畫面自然含蓄、柔和素雅，既有流暢婉轉的線條，又有抑揚頓挫的線條，進一步提升了線條的審美情趣。

（二）五種常用線描法

在《西藏繪畫》一書中將線描分為五類：平勾、濁勾、衣勾、葉勾和云勾。平勾主要用于繪制人物身體，線條粗細均勻，變化較少，多為圓轉，色彩較淡，線條顯得挺健流暢，易于表現人體結構的力量和肌膚飽滿的質感；濁勾主要用于繪制巖石，轉折頓挫較多，線條顯得滯澀、蒼勁，可表現山石的粗糙質感；衣勾主要用于繪制人物服飾，變化豐富，線條流暢，轉折明顯，外漏線條粗，內藏線條細，利用線條的粗細、疏密、虛實等對比表現衣物的特征；葉勾主要用于繪制葉子，兩頭細中間粗，中鋒用筆，轉折處粗細變化較大；云勾主要用于繪制云彩，中鋒用筆，線條均勻，用線飽滿溫潤，體現了云的流動和輕盈。

（三）其他畫法

除了以上五種勾法外，還有多種線描勾法，如唐卡中樹木的勾畫法；除了外輪廓的勾畫，還加入了漢地繪畫的皴擦法。傳統中國繪畫中的十八種人物繪畫描法，每一種描法都有其獨特的審美意味，而每一種線條的變換組合都能形成不同的畫面視覺審美效果。

總的來說，藏文化源遠流長，各畫派文化內涵同源，在表現風格上因地域、風土人情的差異呈現出不同的繪畫風格和表現樣式。在用線上主要是以線造型為主，通過不同的線條表現不同的物象及畫師的情感態度。唐卡將繁密線條的樣式發揮到了極致，不論是哪種類型、哪個畫派的唐卡，在白描時都一絲不茍，力求線條能表現出質感、傳達思想感情。

三、唐卡藝術中線的審美特征

唐代詩人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中，以二十四首小詩對唐詩的各種風格和流派進行了匯集、整理和分類，分別命名為：雄渾、沖淡、纖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煉、勁健、綺麗、自然、含蓄、豪放、精神、縝密、疏野、清奇、委曲、實境、悲慨、形容、超詣、飄逸、曠達、流動。這二十四個詩名也可以形容二十四種不同特征的線條、二十四種不同意境的畫面。

在唐卡繪畫中同樣注重以線造型、以形寫神的表現形式，線條既是唐卡藝術的基本手段，又是唐卡繪畫的基礎語言和構成，在唐卡繪畫中十分基礎且必要。畫師經過長期的實踐，繼承、創新線描技法，將自己的審美意識和生命形態匯聚在線中，有的剛勁有力，有的綿長纖細，具有獨特的審美特征，具體可以表現為線的質感美、情感美和韻律美。

（一）質感美

唐卡白描是指用線勾勒的方式，用唐卡繪畫材料將物象形體結構和輪廓表現出來的一種繪畫種類，具有獨特的審美意義。唐卡畫面中的體積、肌理和質感都靠線進行表現。用筆的輕重、方向以及長短線的組合等會形成不同的畫面效果，從而使人產生對物體質感的聯想。依托藝術的寫實手法，通過高度概括提煉達到審美要求下的真實再現，使其表現的人物、衣飾及背景等都具備較強的真實感。如絲綢的飄逸光滑、山石的沉穩厚重、云水的瀟灑閑逸等，雖不是按照原型繪制，但都是對現實物象進行提煉的結果，是一種超越現實的再現表達，線起著表達物象質感的作用，而物象的肌理全靠線與線之間的組合表現出來。

線是營造不同的畫面效果的主要元素之一。唐卡作品注重對現實的真實再現，但又不追求體積的塑造，這就要求畫師在繪制前對物象進行高度概括。線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既可以表現平面，也可以塑造體積，表現物象的前后關系。線描不只是簡單勾畫物象的結構和輪廓，同時也飽含著畫家內心的情感，體現著畫家的文化修養、技能技法和精神追求，傳達給觀者的是一種審美感受，是一種視覺和情感的表現。

（二）情感美

唐卡中繪制的造型是線條經過高度抽象和提煉的結果，通過線條的組合、文化內涵的指向性和情感的選擇性進行的畫面表現，是一種精神追求的具體體現。唐卡畫師將他們的情感蘊藏在所繪制的線條當中，或沉穩低吟，或引吭高歌，或悠悠長鳴，或徐徐走來，時快時慢，時停時走，仿佛可以跟隨線條在畫面中游走一番。每一根線條都蘊含著畫師的個性品格、精神追求和人文修養，表現出畫師的心情、性格、精神、氣質。

線條是畫師個人品格外化的結果，不同唐卡畫師繪制的線條在趣味、情態上全然不同，作品所呈現的感染力各有千秋。有的人性格剛烈，繪制的線條就偏向于雄強有力，所用線條也較接近直線，如同性格一樣剛正。性格柔和的人，繪制的線條具有柔美特性，他們更加喜歡流暢的曲線。

繪制情感、態度不同的物象，其線的表現方法也有所不同，如畫慈悲像和憤怒像，線條的質感是不同的。慈悲像要表現出人物形象的慈祥寬懷的面貌，如何表現呢？用線應當沉著，沉著中帶著柔和連綿的節奏感，使得線條力量內斂，內含靜氣，使畫面氛圍舒緩柔和，給人以安靜祥和的視覺感受。憤怒像在用線上應該選擇剛健蒼澀、節奏起伏大、變化豐富的線條，使得畫面具有較強的視覺沖擊力，給人以動的審美體驗。線作為唐卡繪畫的骨架，其風格選擇不同，所呈現的視覺效果就有較大的區別。

（三）韻律美

無論是原始繪畫還是現當代的各類美術形式，都講求線條的美，豐富的線條組合與表現使得畫面具有不同的節奏與形式，具有不同的韻律美。通過線的疏密、虛實、長短、粗細表現物象的空間位置、形態特征及畫面的主次關系，通過線條運行的節奏快慢、力度輕重、變化使轉使線條產生律動和起伏變化，如同呼吸一般，表現出極強的生命力。

在唐卡作品中，疏密不同的線使畫面張弛有度，如人物衣紋隨身體姿態的不同產生起伏變化，褶皺多的地方用線密且短，成組進行塑造；褶皺少的地方用線疏且長，單線即可統領。用線的虛實也不同，結構處用線實，聚集畫面的勢，也起著推近拉遠畫面空間關系的作用，增強了畫面的節奏感。

用線的方圓也會產生不同的視覺效果，可以根據物象的特征構造方或圓的形，圓的形給人包容、和諧、豐滿的視覺感受，方的形給人方正、端莊、穩重的視覺感受，方與圓是通過對比體現出來的。線型也存在方的形和圓的形的區分，方的線型顯得剛勁有力，常出現在折的地方和表現剛健威猛的物象，如人物衣飾折疊處、遠處山石樹木及兇猛神獸。圓的線型顯得豐滿優美，除轉的地方外還體現在圓潤飽滿的物象上，如造型圓潤飽滿的人物、花卉、吉祥紋樣等。在實際繪制過程中要方圓結合，方中寓圓，圓中寓方。

高度提煉的線呈現出曲直有別的形態，使畫面產生不同的趣味和視覺審美感受，通過線的巧妙變化形成不同的節奏美感，引起人的視覺感受。人物飄動的衣帶和背景上水流、云移與端坐的人物，站姿人物的動勢、火焰向上的動勢以及動物的姿態與靜止的畫面等使畫面形成動與靜的對比，突出主體造型，以動襯靜，使靜態的畫面具有生命的動態，從而增強畫面的視覺沖擊力，使觀者感受到更強烈的情感態度。

線的不同變化產生了對比，對比便產生了美，在視覺審美的要求下組合形成美的畫面。這種美的感受需要長期的實踐才能體會，對于學習者來說，需要將理論與實踐相結合才能心手相應。

四、總結

線作為唐卡繪畫的主要造型手段和基本造型語言，貫穿了唐卡繪制的全過程。它不僅承載了深厚的藏文化，在長期的傳承和發展過程中還不斷迸發出新的生命力，成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一種獨特的風格樣式。線是唐卡作品的骨架和生命，唐卡畫師通過不同的情感表達和價值追求，以及不同線條的勾勒方法和結構方式，表現不同物象的質感、肌理、內在精神價值，使之產生不同的審美意趣。

關于唐卡藝術的理論和美學探究還有很多，“技近乎道”，對唐卡的學習除了其基本技巧，理論的研究和學習也必不可少。“技”是技巧，“道”關乎畫家的思考過程，此思考過程是一個畫家對自己的畫面所呈現的結果的整體性把握過程，要使畫面能夠完美表現畫家的情感，這需要扎實的理論作為支撐，因此除了學習基本的表達方法，理論的學習和研究也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