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留索夫短篇小說《老橋下》的女性意識解讀

【摘要】《老橋下》是白銀時代象征主義詩人勃留索夫的第一篇短篇小說，是勃留索夫對小說領域的初次嘗試，小說篇幅較短，節奏緊湊，具有詩韻。勃留索夫短篇小說多為對女性形象和女性心理的描寫，《老橋下》正是其中的一篇。從女性主義視角出發，探究《老橋下》中女主人公瑪利亞女性形象及女性意識的多樣性，揭示勃留索夫短篇小說的藝術特色。

【關鍵詞】女性意識；自由平等；勃留索夫

【中圖分類號】I712?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38-000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8.002

基金項目：本文為黑龍江省社科基金專項項目“鄂溫克-埃文基民族共同體口頭敘事文學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22ZWD365）。

勃留索夫作為20世紀白銀時代的象征主義詩人而聞名，其詩作充滿了唯美主義傾向的象征主義思想，但他并未駐足于詩歌這一領域，而是把不少精力投入了小說創作。勃留索夫的長篇歷史小說《燃燒的天使》受到了較多的關注，小說運用雙重敘事手法講述了發生在16世紀30年代日耳曼的奇幻愛情故事，充滿了異域風情和神秘氣息。勃留索夫在中短篇小說領域也有所建樹，曾出版《地球的軸心》和《黑夜與白晝》兩部短篇小說集。在《黑夜與白晝》的序言中，勃留索夫指出：“這部小說集所表現的共同思想就是現代女性心理?！薄独蠘蛳隆纷鳛椴羲鞣虻牡谝黄唐≌f，雖未列入這部小說集，但其中正面、積極的女性形象與女性意識仍具有解讀的意義。

《老橋下》講述了瑪利亞與安東尼奧王子之間的故事。安東尼奧王子不愿意臣服于王國未來的統治者——哥哥馬可，而被老國王驅逐，只身來到民間，因身無分文，做苦力而累病，在城外老橋下偶遇善良的討飯女瑪利亞，安東尼奧王子化名為托尼，與瑪利亞相愛。哥哥馬可和老國王相繼去世后，安東尼奧被舅舅奧諾里奧發現并接回宮中成為新的統治者，但心中仍舊惦念瑪利亞，于是把瑪利亞接回宮中并要娶其為妻。然而，客觀上王宮的束縛、兩人之間社會地位的巨大差距，主觀上瑪利亞女性意識的覺醒和安東尼奧的貴族思想的矛盾，導致瑪利亞雖然愛著安東尼奧，卻更加向往平等自由，進而逃跑，離開王宮。

“女性意識”是女性自我覺醒的產物，是女性通過后天的學習萌發出的自我意識，是女性在對自己性別認同的前提下，將自己定位為一個具有獨立人格的自然人。究其本質而言是為了追求男女平等，呼吁女性應享有一切人的權力，表現在對男權社會壓迫的反抗，對于女性固有形象和觀念的改變?！独蠘蛳隆分校魅斯斃麃喪且粋€復雜的女性形象，她具有鮮明的女性意識，本文將從以下五個方面分析瑪利亞的女性形象及女性意識。

一、善良的“天使”形象與獨立意識

“天使”與“妖婦”是女性主義批評中的一對術語，文學作品中被塑造成“天使”的女性形象大都是純潔美麗的，被動順從的，奉獻犧牲的，《老橋下》中的瑪利亞就是這樣的天使形象?！独蠘蛳隆分械呐魅斯麨楝斃麃?，很容易聯想到圣母瑪利亞的形象，而這一形象本身就是堅強、勇敢、智慧、仁愛、隱忍和順從等品質的結合。從詞源的角度來看，Мария一詞來源于希伯來語的Марьям，一種解釋認為詞根???（m-r）是苦澀的；另一種解釋是詞根為??????（m-r-y），意為反抗和不服從。應該說，這兩種意義在小說女主人公的身上都有所體現。從兩位主人公第一次在老橋下相遇就能體現出瑪利亞的善良與順從：瑪利亞在老橋下躲避他人，面對陌生男子的闖入她并沒有對他進行驅逐，而是相信他并膽怯友好地為他指出更加溫暖舒適的睡覺位置。第二天在得知安東尼奧生病后，瑪利亞主動為他提供食物，安東尼奧想要喝紅酒提神，瑪利亞會為其購買紅酒，擔心他因著涼而喪命，把他安排到更寬敞溫暖的坑洞，并細心照顧。可以看出，瑪利亞的名字具有豐富的隱喻意義。

女性意識的矛盾性首先就表現在女性依附與獨立的意識的相互碰撞上，而瑪利亞具有善良的本質，同時也具有獨立意識?，斃麃啰氉砸蝗松钤跇蚨聪?，能夠自給自足，享受生活的現狀，在安東尼奧到來后，堅持獨自去城內乞討，滿足兩個人的吃食，從未想過要依靠男人獲得更好的生活條件?，斃麃喌呐褎诶男蜗蠓匆r出女主人公的獨立意識，勞拉與瑪利亞年齡相仿，臉上化著妝，頭發蓬松，她作為瑪利亞的女性好友，卻為瑪利亞感到羞恥，也許是因為瑪利亞的職業，或者是瑪利亞的穿著打扮，但是在安東尼奧出現后，勞拉變得自信了，她把安東尼奧當作瑪利亞的戀人，勞拉態度的變化說明小說所處時代對于女性的限制與偏見——女性是男性的附庸，能夠擁有一個戀人，就是女性的成功。由此可以看出，瑪利亞具有一定進步的思想——女性是獨立的個體，擁有追求自由平等的權利。應該說，這是“確保自我完整的必要條件，只有這樣才能建構完整的自我，不會喪失自我的完整?！盵1]

二、富有反抗精神的討飯女形象與性別意識

女性的性別意識是女性意識的核心，它的復蘇和覺醒是女性意識內涵的出發點和前提。[2]女性意識的覺醒首先在于看清男女性別的差異，具體可以反映在對男性的厭惡情緒和對男性的反抗精神中?，斃麃?1歲的時候，她身邊的女性伙伴就開始討論出嫁的話題，她對此是感到厭惡的，男人的糾纏使她困擾不已，為此她東躲西藏，沒有辦法長期保持一份工作，因此成為討飯女。同時，瑪利亞也是十分勇敢的，面對身材高大的老乞丐的管制，她勇于對抗，持刀在手，并不想安東尼奧插手，敢于獨自一人面對強大的敵人。

瑪利亞的反抗精神不僅體現在行為上，還表現在思想上，例如她對于乞丐職業有獨特理解?，斃麃喺J為，乞討這份職業可以給她充足的自由時間和免受男人糾纏的自由，她對這份職業十分滿意，她認為乞討時她是自由的，不用對任何人負責。應該說，她的意識是較為超前的，面對安東尼奧提出的“對那些幫助過你的人有沒有責任呢？”[3]這一問題，她的回答是出乎預料的，具有對世俗看法進行顛覆和反抗的意味。她認為：“他們給予我施舍，是為了讓上帝十倍地償還給他們?！盵3]也就是說，她認為進行施舍的人并不是因為有善良的內心，而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毫無疑問，這是對人性的一種洞察和揭露，是對所謂善人行為的獨特解讀，是對固有理念的解構和反抗。

三、恐婚少女形象與圍城意識

圍城意識取自錢鐘書先生的《圍城》：婚姻就像一座圍城，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而城外的人想沖進去。表現為對愛情與婚姻的逃避態度，表現出女性不在依附于男性，顯示出女性的主體姿態。[4]《老橋下》作為一篇愛情短篇小說，女主人公對于愛情和婚姻態度的轉變體現出瑪利亞對于婚姻的逃避態度，顯露出其女性意識的覺醒與不斷完善。

面對男主人公安東尼奧的求婚，瑪利亞既害羞又有些悲傷，相較結婚而言，瑪利亞更想保持現狀，她提出“難道我們之前不幸福嗎？為什么你跟所有人一樣！”[5]的呼喊，并且下意識地逃離，直至安東尼奧發誓會像以前一樣，瑪利亞才決定留下來。應該說，這是對婚姻的恐懼，對締結夫妻關系而產生的牽絆、限制，甚至是父權社會下男性對于女性的控制，社會對于女性的壓迫排擠的排斥與反抗，這些原因都使瑪利亞無法踏入婚姻。然而，面對離開后又突然出現的安東尼奧，瑪利亞愿意在前途未知的情況下和安東尼奧去任何地方，這是少女對于愛情的熱烈追求和全身心的投入。但當王宮像一個巨大的牢籠囚禁著瑪利亞，壓迫著她，使其戰戰兢兢、失去自由時，她毅然決定逃離王宮，逃離“圍城”。不言而喻，瑪利亞從追求愛情、沉迷愛情到主動放棄愛情，是其自身女性意識逐漸發展的體現。

四、追求自由平等的女性形象與逃離意識

小說中女主人公瑪利亞是追求自由平等的女性形象，具有一定的逃離意識。“逃離”意識主要指的是女性逃離父權文化和男權文化的束縛，意味著反抗、尋找和自救，是一種選擇性的、主動性的女性意識。[6]瑪利亞對自由的追求體現在最終逃離王宮的行為上。安東尼奧承諾會娶瑪利亞為妻，給她榮華富貴的生活，但王宮對于瑪利亞而言是牢籠、是圍城，女仆們的嘲諷，奧諾里奧的暗示明示，自身對自由的追求，這些都導致了瑪利亞逃離意識的建立，進而產生最終逃離王宮的行為。

瑪利亞的平等意識體現在她對待安東尼奧德前后的態度上。當安東尼奧是落泊生病的托尼時，瑪利亞和安東尼奧處于平等的地位，一個是討飯女，一個是失業的勞工，兩個人都是落泊的，但同時也是自由的，可以輕松愉快地談話交流，欣賞一切事物，為每天擁有的面包、看到的晚霞而開心，情感交融，相處和諧；安東尼奧回到王宮后，成為新的統治者，兩個人的地位有了巨大差距，瑪利亞仍是孤獨貧窮的討飯女，而安東尼奧搖身一變，成為有權有錢的統治者，兩個人變得無法交流。安東尼奧想要娶瑪利亞為妻，想要和她分享這個王國，認為這是對瑪利亞的恩賜，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較為強勢，而進入王宮的瑪利亞猶如驚弓之鳥，戰戰兢兢，整日憂愁，甚至豪華的午餐都會給她帶來巨大的痛苦，即使與安東尼奧單獨相處也是不自在的。安東尼奧在要求瑪利亞成為其新娘時提出“請忘記我們之間地位的懸殊，只需把我看作你以前的托尼”時，瑪利亞回答說，“我不能，陛下，我如同坐牢一般。我什么都不敢做，什么也不知道，懇求您，不要強迫我這么做?！盵7]從中可以看出瑪利亞對王宮和婚姻的排斥、恐懼不安，但安東尼奧并沒有安慰她，而是覺得她在說蠢話，并高聲喊道，“我知道你拒絕過我。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樣了，我們的婚禮將會得到教會，甚至教皇本人的祝福?！盵7]由此可見，當兩個人的地位發生變化時，對待彼此的態度也相應轉變了，從無話不談到相見厭煩。由于不平等對瑪利亞身心上造成的壓力是巨大的，為了逃離這種壓力，追求平等自由，最終瑪利亞選擇逃離王宮。

五、反叛的“他者”形象與自主意識

波伏瓦說：“人類是男性的，男人不是從女人本身，而是從相對男人而言來界定女人的，女人不被看作一個自主的存在。”[8]也就是說，女人是相較于男人“第一性”存在的“第二性”，女性是他者。勃留索夫在小說人物地位的設定上也體現出的女性的他者形象，男主人公安東尼奧是王國的王子，最后成為新的統治者，是主體般的存在，而女主人公瑪利亞是無依無靠、身份低微的乞討女，處于邊緣地位。但在思想上，瑪利亞顯示出自己的主體地位，是對傳統女性形象他者身份的反叛。自主意識是指主體的自我意識，是人對于自身的主體地位、主體能力和主體價值的一種自覺意識，是人之所以具有主觀能動性的重要依據。小說中的瑪利亞具有強烈的自主意識，有對生活和感情的明確態度。男主人公對于感情搖擺不定的思想與女主人公對于感情始終如一的態度形成強烈的對比，女主人公思想上的主體性顯而易見。

當安東尼奧從老乞丐手中救下瑪利亞，兩人確定心意后，瑪利亞因女性意識的覺醒而恐懼婚姻帶來的束縛與不平等，由此拒絕成婚，但明確表示愿意和安東尼奧保持現狀。安東尼奧回宮后并沒有第一時間找瑪利亞，而是沉迷于權力與別人的諂媚，這是自主意識缺失的表現，當他覺得內心空虛時才想起瑪利亞，想起這個在他最困難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年輕姑娘。面對安東尼奧的再次出現，瑪利亞滿心歡喜，愿意陪他去任何地方，只因為她喜歡他，但安東尼奧所謂的喜歡就是把瑪利亞圈禁在讓她倍感壓力的王宮，并認為和她成婚是她天大的福氣。在得知瑪利亞失蹤后，安東尼奧以死相逼，想要找到瑪利亞，但在同年的秋天便娶他人為妻。安東尼奧先后的行為是矛盾的，他較為善變，權力和階級優勢使他自私自大，凡事以自我為中心，他所謂的愛更像是填補自己內心空虛的笑話。然而，瑪利亞從始至終的信念和思想就是追求自由平等，與安東尼奧的感情更像是在追求自由平等中的一次考驗，愛的時候轟轟烈烈，但當愛情變成了束縛，充滿了不平等，充斥著壓抑時，瑪利亞最終還是想盡辦法脫離牢籠，去追逐自由，安東尼奧的自私和善變與瑪利亞的真誠和對自由平等的追求形成鮮明對比。

六、結語

綜上可見，《老橋下》中的女主人公瑪利亞具有超前的女性意識。她有女性的獨立意識、明確的性別意識、面對婚姻關系具有圍城意識、對自由平等的追求顯現出逃離意識，地位的低微與思想的高尚顯示出對于女性“他者”地位的反叛，流露出強烈的自主意識?？梢哉f，《老橋下》是勃留索夫一系列短篇小說中女性意識表現較為純粹和簡單的一部作品，在以描寫“現代女性心理”的短篇小說集《黑夜與白晝》中，女主人公們的女性意識更具攻擊性和破壞性，如在《一個女人最后的幾頁日記》中，女主人公們的女性意識主要體現在父權社會男女關系中對于主體地位的追求和個體獨立自由的追求，但在追求的過程中導致丈夫被情夫殺害、情夫入獄和另一個情夫的自殺，女主人公最終獲得自由。《老橋下》中的女性形象具有正面意義，女性意識表現得較為普適，作為勃留索夫的第一篇短篇小說具有一定的研究價值，為解讀勃留索夫短篇小說中的其他女性形象及其意識解讀奠定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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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穎怡.當代文學的女性意識研究[M].南昌：江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6：82.

[7]（俄）德米特里·梅列日科夫斯基等.愛能拯救死亡[M].王寧等譯.北京：西苑出版社，20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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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張翠萍.女性主義：文學批評[M].成都：電子科技大學出版社，2008.

作者簡介：

姜思雨，女，哈爾濱師范大學斯拉夫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俄羅斯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