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也要聘禮

☉李開周

照貓畫虎的“納貓兒契式”

一些寵物店主已經開始用歷史元素來包裝產品了。顧客進店買小貓，店主會附贈一張古色古香的卡片，上面除了有貓咪的照片和身份信息，還有一首長詩。

一只貓兒是黃貍，本在西方諸佛前。

三藏帶歸家長養，護持經卷在民間。

行契其人是某甲，賣與鄰居某人看。

三面斷價錢若干，張孫隨契已交還。

買主愿如石崇富，壽如彭祖祿高遷。

倉禾從此巡無怠，鼠賊從茲捕不閑。

不害頭牲并六畜，不得偷口食諸口。

日夜在家看守物，莫走東邊與日邊。

如有故違走外去，堂前貍舍關三天。

大意是說，貓咪并非中國土產，而是來自印度，它們原本在如來腳下打盹兒，被西天取經的唐僧帶到中土，以便驅趕老鼠、保護經卷。如今某某家的老貓生了小貓，想把小貓賣給鄰居，經中間人幫忙洽談，三方商定賣價若干，于是簽下這份合同，連合同帶小貓一起交給買家。下面衷心祝愿，這只小貓的新主人既像晉朝的石崇那樣富裕，又像傳說中的彭祖那樣長壽；這只小貓盡職盡責，每天巡查糧倉，不敢偷吃一粒糧食，看家看到廢寢忘食，從不跑東跑西。最后說，如果它膽敢違反新主人的命令，無緣無故跑到外面去，就罰它在堂前貓舍里禁足三天。

想象一下，當顧客將一只可愛的小奶貓抱在懷里，同時又得到這樣一張附贈的卡片時，會是什么心情呢？應該會感到驚訝，感到新奇，進而對這家寵物店產生深刻的印象，下回再來以及推薦朋友來的概率就增加了。

卡片上那首詩有錯別字，錯在哪兒呢？總共三處：第一處，“張孫隨契已交還”，“張孫”應為“貍孫”，貍孫是古人對貓的諸多別稱之一；第二處，“倉禾從此巡無殆”，“倉禾”應為“倉囷”，即倉庫；第三處，“不得偷口食諸口”，正確寫法其實是“不得偷盜食諸般”。

抱養小貓要立合同

詩是人寫的，人人都有創作自由，我憑什么說人家寫了錯別字呢？因為我知道這張卡片的出處，也知道這首詩的出處。它出自明朝的古書《類編歷法通書大全》。這本書里有一張《納貓兒契式圖》，畫的就是一只貓，貓的四周一圈一圈地印著長詩，長詩原文是這樣的：

一只貓兒是黑斑，本在西方諸佛前。

三藏帶歸家長養，護持經卷在民間。

行契其人是某甲，賣與鄰居某人看。

三面斷價錢若干，貍孫隨契已交還。

買主愿如石崇富，壽如彭祖祿高遷。

倉囷自此巡無怠，鼠賊從茲捕不閑。

不害頭牲并六畜，不得偷盜食諸般。

日夜在家看守物，莫走東邊與西邊。

對比一下，前面那首詩跟這首詩是不是特別像？對，現代寵物店老板就是模仿明朝《類編歷法通書大全》里的《納貓兒契式圖》，設計了那張送給顧客的卡片。詩句開頭改得挺好，改成“一只貓兒是黃貍”，說明該店賣的主要是黃貓，照搬原文“黑斑”就不合適了。

然而，那些寵物店主可能并不懂“納貓兒契式”幾個字的準確含義。“納貓兒”容易理解，就是從別人手里抱養小貓。“契式”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合同的格式。比方說，小明賣給小強一只貓，賣價1000 元，需要跟小強簽一份合同，那么就可以依葫蘆畫瓢，照著“納貓兒契式”起草一份真正的合同。既然是真正的合同，抬頭“契式”兩個字就不能再用了，只能寫成“納貓兒契”；還有“行契其人是某甲”必須改成“行契其人是小明”，“賣與鄰居某人看”必須改成“賣與鄰居小強看”，“三面斷價錢若干”也得改，改成“三面斷價錢一千”。

在古代中國，“納貓兒契”又叫“聘貓契”，意思是抱養小貓就像聘新娘一樣，聘新娘要立婚書，抱養小貓則要立合同。不過，合同上所謂的“三面斷價錢若干”是不能當真的，想抱養小貓的人未必會給貓主人一筆錢，他們雙方之所以要立這樣一份合同，只是為了好玩，為了增添一些儀式感。從合同的排版格式和長詩內容上也能猜得到，那就是一張飽含希望和祝福的紙，真正的合同追求清晰、詳細、無歧義，不可能那樣排版，也不可能寫成合轍押韻的長詩。

宋朝盛行聘貓契

如今我們能查到的聘貓契的出處，最早也就是明朝《類編歷法通書大全》。然而明朝這部書是在宋朝歷書上增編而成的，所以書里記載的風俗習慣有可能在宋朝就很盛行。

蘇東坡的高足黃庭堅寫過一首《乞貓》：“秋來鼠輩欺貓死，窺甕翻盤攪夜眠。聞道貍奴將數子，買魚穿柳聘銜蟬。”秋天來了，黃庭堅的老貓病死了，老鼠們肆無忌憚，鉆壇子、翻盤子，攪得他無法安眠。當他聽說別人家的母貓生下幾只小貓時，立即動身去抱養一只。抱養小貓不能空手去，于是他買了一些小魚，用柳條穿成一串，作為小貓的聘禮。在最后一句里，黃庭堅用了一個典故：五代十國時期，后唐的瓊花公主養了一只白尾巴黑貓，取名“銜蟬”，所以銜蟬成了貓咪的又一個別名。

陸游寫過一首《贈貓》：“裹鹽迎得小貍奴，盡護山房萬卷書。慚愧家貧策勛薄，寒無氈坐食無魚。”帶上一包鹽去抱養別人家的貓咪，為的是讓貓咪捉老鼠，保護書房里的萬卷書。慚愧的是，自己官位不高，腰包不鼓，不能用毛氈和鮮魚當聘禮。

陸游的老師曾幾寫過兩首《乞貓》，其中一首是：“春來鼠壞有余蔬，乞得貓奴亦已無。青蒻裹鹽仍裹茗，煩君為致小於菟。”於菟，是春秋戰國時期的楚國方言，指老虎，所以小於菟就是小老虎，這里指代貓咪。曾幾的意思是說，春天來了，老鼠猖獗，在廚房里偷吃剩菜，所以他不得不用青色的箬葉裹上雪白的食鹽，再帶一包茶葉，請朋友幫忙下聘禮，希望能聘到一只貓咪。

黃庭堅抱養貓咪，用小魚作聘禮；陸游抱養貓咪，用一包鹽作聘禮；曾幾抱養貓咪，用一包鹽和一包茶葉作聘禮。由此可見，在宋朝要是想抱養別人家的貓崽，應該給貓主人帶一點禮物，例如魚、鹽、茶葉之類。

宋朝人對貓的喜愛不言而喻，甚至可以說有那么一絲敬畏。留存至今的一些宋朝古墓里，墓室壁畫上都特意畫著一只貓。大膽猜想一下，也許宋朝人相信貓有神力，不僅能對付世間的老鼠，而且能對付另一個世界的兇神惡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