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職員

☉〔日〕星新一

◎毛丹青 譯

這個時代招聘很難，我經營的Z 公司是一家中小企業，請不起什么高級人才。所以當一個叫山崎和彥的青年通過職業中介來應聘時，我別無選擇，便雇用了他。

他三十歲，單身，是個美男子。我第一眼看見他，就忍不住皺起眉頭。長成這樣還認真工作的青年，只有電影里才有吧。

事實證明，現實中也有這樣的人。山崎非常優秀。他聽從指令，從無怨言，對我提出的問題也能做出合適的回答。不過，可能因為性格老實，他從不主動發言。

我觀察了一段時間，發現他從不給女人打電話，也沒有女人給他打電話。凡此種種都讓人覺得可怕，讓人懷疑他也許是現在流行的那種商業間諜。不過再一想，我的Z 公司也沒有什么值得竊取的機密。

為了慰勞山崎，某天下班后，我問他：“一起去喝酒嗎？”但他回答：“我不會喝酒，先回家了。”真是一位好得沒話說的職員。

當然，山崎也不是無懈可擊。來我公司不久，他就請了一次長假。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來上班，我剛放下心，他又來請假。

“老板，我想從明天起請假一段時間。”

“我看你挺健康的，至少從外表看不出來，是得了什么病嗎？你不是剛剛休了長假嗎？”

“不是的，托您的福，我很健康。”

“如果不是生病，那理由是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小聲答道：“是別墅。”

“別墅？不會是監獄吧？”

他驚訝地反問：“監獄還能被叫作別墅嗎？為什么？”

“嗯……在這兩個地方你都可以安靜地休息并為接下來的工作做打算。”

“這么說來，二者確實有相似之處。真是個有趣的稱呼。不過，我說的別墅是真的別墅，跟監獄無關，是我的別墅。”

“是嗎？我不知道你還有別墅。”

“是的。我偶爾得去別墅生活一陣子，否則會喘不過氣來。這不僅是為了我的身體，更是為了我的頭腦著想。”

“好吧，每個人都有休假的權利。”

我不能把話說得太重，如果把他說得不想干了，那就可惜了。

山崎請假后好久都沒來上班。我決定去他家拜訪，一是因為有事跟他商量，二是因為我多少有點好奇他口中的“別墅”。擁有別墅的都是些有錢又有地位的人，他是不是繼承了父母的遺產？明明工作很輕松，還說什么喘不過氣來，未免太夸張了吧。他一定從小就是個公子哥兒。

然而，他的住處并不是什么豪宅，只是一間普通公寓。

我不禁嘟囔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讓人難以理解。住在這種地方的人居然有自己的別墅。之前聽說有些人吃了上頓沒下頓，卻要買高級相機和車，現在都已經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按了門鈴，沒有反應，他好像不在家。

我去問了公寓的管理員：“山崎先生是不是出門了？”

“老實跟您說吧，他不讓我說。”

“我是他的老板，有急事找他。”

我掏出名片，塞了點錢，這才問出山崎的去向。他去了一個很有名的溫泉療養度假村，最近那里發展得很快。

我有點羨慕，問管理員：“他進我公司是最近的事情，在這之前，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嗎？”

“我不太清楚，好像就是普通公司的職員。他說過因為別墅的事情，被公司解雇了。”

這完全可以理解，不管是多么優秀的員工，如果老是請假去別墅生活，老板大發雷霆也是正常的。像我這么寬容大度的老板可不多。

我對山崎越來越感興趣了，決定周日去看看他。

坐了兩個小時左右的火車后，我來到空氣清新的海邊。我走出車站，先到村委會打聽。

“請問山崎先生的別墅在哪兒？”

辦事員搖搖頭：“這里沒有這個人的別墅。”

“不，肯定有的，是一個叫山崎和彥的男人。”

我一說出他的名字，辦事員就點了點頭。

“啊，是這位呀。你去W旅游公司問一問吧。”

“為什么呢？”

“他是那個公司的老板。”

“是嗎？那可能找錯人了，我找的是我公司的職員。”由于沒有其他線索，既然好不容易來到這個地方，那還是去看看吧。

W 旅游公司貌似發展得不錯，他們挖掘溫泉、建造旅館、出售別墅，還在建設天文臺。這是山崎的家族企業嗎？如果是的話，他根本沒必要來我的公司上班啊。從接待處的女職員那里問不出什么線索，最后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秘書出來了，問我：“請問有什么事嗎？”

“如果山崎和彥先生在的話，我想見一下他。”

“他很忙。現在他正在跟縣政府的人談判，等下要見銀行的人，晚上還有建筑公司的飯局，沒有空見你。”

“為什么會這么忙？”

“因為他是旅游公司的老板，沒辦法。”

“那是我搞錯了，我想見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男子。”

聽我這么說，秘書回答道：“你說的就是我們的年輕老板。雖說是趕上了好時候，但我們老板確實很能干，把繼承的家業擴大了好幾倍。”

“這不可能啊……”我又說了山崎的一些特征，打聽這位老板是不是他的兄弟。但秘書說他們老板沒有兄弟。

這真讓我摸不著頭腦，難道他請假是為了經營這么大的企業？我有一堆疑問，但又不知從哪里問起。

“你們老板每天都不休息，一直工作嗎？”

“不是，那樣的話身體會吃不消的。他有時會休假，再忙也得有喘息的時間。”

“休假的日子他都做些什么呢？”

“不清楚，享受假期是個人的權利，他也不會告訴我細節。好像是去了哪里的別墅，反正不在這一帶。在這里，他被工作追著跑，被宴會追著跑，被女人追著跑，完全無法休息。”

“他休假時的生活狀態是什么樣的？”

“不太清楚。據說他每天早睡早起，不喝酒，也沒有女人來煩他，適度地運動，幾乎不動腦，生活很有規律。”

“原來如此。”

“他回來上班的時候總是精神百倍，工作效率大大提升，新的想法更是源源不絕。不知道這么棒的別墅究竟在哪兒。”

“啊，那個……”我沒說出那間公寓，只是嘆了一口氣。

回去之后，我決定解雇山崎。不管他有多優秀，我有多寬容，我還是無法忍受他以去別墅度假的心情來我公司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