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隱身草

☉胡松濤

夏天，楚國的一位書生一直在樹下尋找捕蟬的螳螂。他讀《淮南方》時，看見書上有個句子，“螳螂伺蟬自障葉可以隱形”。他想，螳螂躲在樹葉后捕蟬，蟬卻不知不覺，大概是這樹葉可以隱形吧，這不就是自己找了許多年都沒有找到的隱身草嗎……

看到《古小說鉤沉》中的這個故事，我想起小時候尋找隱身草的往事。

狗尾巴草、車前子、馬鞭草、馬齒莧、灰灰菜、蒲公英、蓍草……我小時候割草放羊，識得上述異花野草，但印象最深的是那個我不認識的隱身草。村里的駝背爺爺說，誰拿到隱身草，誰就可以隱藏自己，無論干什么，別人都看不見。隱身草成為一群鄉村少年追尋的夢想。田埂溝渠上，我和小伙伴們尋找隱身草，卻總也找不到。

在一個清亮之夜，駝背爺爺一邊卷煙，一邊慢悠悠地說：“你說隱身草呀……有一句話叫‘不傳六耳’，知道嗎？”

那時我正讀《西游記》入迷，就學著孫悟空拜師時的話說：“此間更無六耳，只弟子一人……”

駝背爺爺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驚動了附近的一頭驢，那驢昂揚大叫。爺爺的耳朵動了動，說：“你說此處無六耳？這是什么？”

“牛馬驢騾也算嗎？”

“當然。它們聽見了，不小心說出來，草就聽見了，草聽見了，藏在眾草間的草神就聽見了，草神聽見了，隱身草就隱身別處了。”

楚國那個尋找隱身樹葉的書生，終于發現一只螳螂躲在一片葉子后面，舉起大刀準備捕蟬，蟬在前面毫無察覺。書生一陣狂喜。他連忙找個棍子將螳螂面前的那片葉子挑下來。飄落的葉子與樹下的落葉混在一起，花花綠綠無法辨別。書生就把這些葉子收起來，裝了一籃子，拿回家中，一片一片地檢測。他舉起一片葉子，問妻子“看得見我嗎”，妻子說“看得見”，又舉起一片葉子問妻子“看得見我嗎”，妻子說“看得見”，如此反復，妻子不耐煩了，見丈夫又舉起一片葉子，就說“看不見”。丈夫聽妻子說“看不見”，嘿然大喜。他舉著那片葉子來到集市，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拿人家的東西，被人捉住綁個結實，送到縣衙。縣令升堂，問清始末后大笑，最后驚堂木一拍：“放了吧。”這位縣令，是不是也迷戀過隱身草？

那夜，周圍沒有“六耳”，油燈明滅，花也睡去。駝背爺爺壓低嗓子告訴我：“知道隱身草在哪里嗎？有個神仙告訴我，草窩藏神草，喜鵲窩里藏有隱身草。”

“那么多樹上都有喜鵲窩，隱身草在哪棵樹上？”

“不在柳上，不在槐上，在楊樹上。”

“楊樹？”

“不是一般的楊樹，是有九個喜鵲窩的楊樹。”

“九個喜鵲窩，隱身草在哪個窩里？”

爺爺四下看看，對我耳語道：“記住，隱身草在九個窩中最上面的那個窩里，此事不傳六耳，唯你我知道，若是別人知曉，隱身草就隱身別處了。”

那些日子，我跑遍方圓數里，找到了有三個喜鵲窩的楊樹，有四個斑鳩窩的槐樹，有棵柏樹上有六個烏鴉窩，卻沒有找到一棵有九個喜鵲窩的楊樹。我沒有放棄，相信總會找到那棵有九個喜鵲窩的楊樹。

趙南星在《笑贊》中也講了一個關于隱身草的故事。有個人拿著一根草吹噓：“知道什么是隱身草嗎？就是你把它拿在手中,你想干嗎干嗎，旁人都看不見。不信，我試給你們看。”說罷，走上集市，如入無人之境，上前拿起人家的一串錢，大搖大擺地走了。主人一看，這家伙光天化日之下拿我的錢，這還了得，追上前去一頓拳腳。挨打的這位手里還舉著那根草，得意地說：“你打任你打，只是看不見我。”這也是一個為隱身草著迷的家伙。

進入冬日，樹葉盡落。在離村五里的小樹林中，我看見一棵長滿鳥巢的楊樹：是的，楊樹；是的，鳥窩；是的，喜鵲窩。數一遍，八個喜鵲窩；再數一遍，九個喜鵲窩，太好了，終于找到了。一陣風起，吹亂樹枝，九個窩變成十個。換個角度再數，還是十個。我不甘心，去問駝背爺爺：“我找到一棵楊樹，上面有十個喜鵲窩……”爺爺打斷我的話說：“九個，必須是九個。不然，縱是你有偷天妙手，也找不著隱身草。”

有一個人最終找到了隱身草。這個人叫王明。王明自稱，自古以來識鳥語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孔夫子門下公冶長，一個就是他王明。長官說，你不是會鳥語嗎？你去找鳳凰商量一下，要它兩個蛋，一雄一雌，給我拿來。王明聽令，便到鳳凰山尋找鳳凰，要鳳凰蛋。鳳凰山山頂上有一棵樹，“頂上婆娑的許多枝葉，就像一把雨蓋當空。也不偏，也不歪，端端正正就有一個窩巢做在上面。”王明爬上樹一看，窠巢空空，沒有鳳凰，也沒有鳥蛋。正在失望時，忽見窠里有什么東西閃閃發亮，仔細看時又不見了。王明就慢慢地拆鳥窠上的樹枝，一點一點地尋找那個發亮的東西。找來找去，“理出一根燈草來，只有二尺少些長，卻是亮凈得可愛”。王明拿在手里一看，覺得可以“把來拴頭盔上的纓子”。他正在頭上比畫時，一個樵夫路過，抬眼看見樹上有個人，一會兒看得見，一會兒又看不見。樵夫一想，這是神仙啊，連忙磕頭叩拜。王明心想，我一拿起草來，他就吆喝“不見了”，放下草，他就吆喝“出來了”。原來這是隱身草啊！長篇小說《三寶太監西洋記》講述了王明與隱身草的故事。這個隱身草，為后來王明建功立業幫了大忙。

我又多次去小樹林看望那棵楊樹，希望有一家喜鵲搬走，樹上只剩下九家喜鵲。結果，又有兩家喜鵲在上面搭窩。

少年的夢想沒有實現，長大后繼續尋找——在書中找隱身草，找到的是“笑話”，還有神話。除了王明無意間找到隱身草的個案，好像還沒有第二例。如今，我明知道隱身草是個傳說，恍惚又覺得天地之大無奇不有，天地間應該有這樣一種神奇的草。現在，我們“找到”了隱形飛機，“找到”了隱形軍艦，古人的許多夢想都實現了，難道還不能“找到”一株隱身草嗎？沒準兒有一天，真的可以找到那神秘的隱身草。為此，我懷揣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