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媽，請你偶爾忘記自己是媽媽

阿甜

他們有珍貴的愛情回憶，有彼此重要的某某某，有差點邁不過去的黑暗時光，有難以啟齒的難處，有瞇著眼睛可以看見的未來期待。

你媽媽的少女心還在嗎？

朋友前段時間帶父母出去旅行，繞了大半個中國。回來她說：“我媽才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父母30年前結婚蜜月去了上海。這次旅行，第一站選了上海。父母很激動，跟同行的陌生旅人一直念叨：“我們30年前就來過啦，那時候，外灘可不是這樣。”

絮絮叨叨，有點驕傲與驚嘆。傍晚，要往預訂的酒店走。她媽媽突然對她爸說：“哎，你還記得當時我們住在哪里嗎？”她爸愣了一下：“哎呀，不太記得了，好像是閘北那邊吧。”

她媽說：“對對對，就是那里。好像是一個紅色的小洋房，上海的房子啊那個時候很好看的。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要不我們去那邊看看？”

朋友一驚：“媽，酒店都訂好了啊。”

她媽猶豫了一下，害羞地問道：“可以退嗎？”

朋友被逗笑了。媽媽少見地沒遷就，堅持了自己的意愿。也許會被笑話，或是添麻煩，但她依然鼓起了勇氣。在漫長的消磨中，保留著一絲絲對虛幻浪漫的堅持。

我喜歡媽媽不像媽媽的那一刻，發亮的少女心。

（一）

你媽媽的理想還在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媽的少女心，仿佛她從來沒有年輕過。克制、隱忍，不合時宜的嬌慣和呵斥，都有。

當她是一個普通的年輕婦女的時候，夏天出門絕對不穿拖鞋，而且要穿上絲襪。那種短款肉色的，是20世紀80年代中國婦女的腳底必備之物。出門還喜歡噴香水，會不會是六神花露水呢？她才不喜歡那個味道，她噴空氣清新劑。咝的一聲噴在空氣里，然后輕輕地走過空氣。

此舉曾遭到旁人揶揄：又不是城里人，講究啥。我媽在心里暗暗鄙視她們，嘴上也不說，自顧自地穿著襪子、小跟涼鞋踏過一個又一個夏天。她說，不漂亮可不要緊，不愛收拾就不好了。

穿不完的絲襪，就是我媽年輕時候的理想。

比現實美好的都叫理想。我很小的時候，她常常騎二八杠自行車帶我回姥姥家，我坐在前面的大梁上，那股子幸福安樂勁兒就像兩個人都坐了頭等艙似的。

到現在我腦海里都有一個瞬間：夏日的清晨，天還沒亮，她載著我回家。興致來了，她把車騎得飛快，快到我覺得我的胸口有小石頭在跳。我們仿佛飛行在田野里。為了不知名的興奮，在晨光熹微里沖鋒。我咯咯的笑聲散在泥土里，散在早被遺忘的枝丫上。

我喜歡媽媽不像媽媽的那一刻，毫無目的的理想，想要掙脫日常的冒險精神。

（二）

你見過嘴硬又脆弱的媽媽嗎？

父母現在老了，生活變得，怎么說呢，更平靜無趣了。

拿“吃”來講，每次我從外地帶回特產或小吃，興致勃勃地湊到他們面前，本想諂媚一把，卻遭來我媽媽的冷漠臉：“還行吧，挺甜的。”

“什么叫挺甜的？！還有呢？說完啦？”

蛋糕是甜的，玫瑰鮮花餅是甜的，糖果是甜的，難道這個從加拿大帶回來的楓樹果露，也只有區區一個“甜”字的評價？！

氣死了！

只要有點甜，就是好吃的，無論多好吃，也不過就是甜一點。

當年物資匱乏，爸媽嘗不出好東西與差東西的區別。拒絕在孩子面前顯得沒見過世面，于是佯裝煞有介事，心虛地說：“挺甜的。”

物欲的清淡，也體現在旅行中，很想帶他們品嘗當地的特色美食，結果媽媽非要走兩條街，吃那家連著吃了3天的包子鋪。來到3000千米之外，風景再美，胃還記得早上要吃饅頭喝稀飯。

當我們興致勃勃地拉她一起看世界，并為此感到自豪和驕傲的時候，她興致勃勃只因為你興致勃勃。

她并沒有適應這個世界變化的必要，她只想適應你。

重新開始審視兩種生活。無法避免的，媽媽追不上我了。

而現在我也不想讓她追。她和爸爸不會用視頻電話，怎么教都不會，我就多打兩個電話；出來旅游他們不打算休閑度假，我就早起晚睡，帶他們多轉幾個景點；不喜歡斷舍離，我就專門騰個儲藏室存放老舊物。

黃磊說，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活在自己的時代里，挺好。我喜歡媽媽不像媽媽的那一刻，嘴硬又脆弱地對我依賴。

（三）

你一定也有個很沒用的爸爸。

爸爸有個朋友，我從小就不喜歡，喜歡喝酒，說話大聲，每隔幾天就換一個生計。在我家捉襟見肘的時候，爸爸堅持借錢給那個朋友，有次還跟媽媽吵了起來。

起初我也不太理解，有次聊天爸爸提到說：“那個叔叔呀，在咱家最困難的時候，借給咱們錢，從沒催過債。”

小時候有幾年，家里做生意賠錢到處欠債，爸爸整日焦頭爛額的。那個時候，不催債，就是爸爸最感念的情誼了。

《請回答1988》里，狗煥的父親買了一件很貴的外套，媽媽發現高價買了便宜貨，狠狠地呵斥狗煥爸爸。聽說還是在朋友那里買的，媽媽又開始數落怎么能這么缺德，宰熟客。不像有些心腸好的朋友，在狗煥爸爸年輕困難時還會資助接濟。

狗煥爸爸說：“他就是當初資助我的那個朋友啊。”

在爸爸們的心里，他也有自己珍視的情誼，和無法明說的變故與人情。

我們終將變成他一樣的大人，將情誼深埋于心，擁有壯闊與局促。

他們有珍貴的愛情回憶，有彼此重要的某某某，有差點邁不過去的黑暗時光，有難以啟齒的難處，有瞇著眼睛可以看見的未來期待。

爸爸媽媽，當你們是爸爸媽媽時，我很愛你們。

當你們是楊國葉、原付安時，我依然愛你們。

林一摘自《一萬口新鮮》

（北京聯合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