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危險駕駛罪接續抗訴案件辦理

李海洪　符少精

摘 要：上級人民檢察院領導下級人民檢察院工作，通過備案審查方式糾正下級人民檢察院確有錯誤的不起訴決定，是規范行使不起訴權的有效途徑。對下級人民檢察院正確的抗訴意見，法院不予采納的，上級人民檢察院應當提供有力支持，與下級人民檢察院接續監督，一抗到底，確保錯誤裁判被監督糾正。為確保抗訴效果，檢察機關可從案件證據材料中挖掘出易遺漏、易忽略的重要證據線索，通過自行補充偵查進一步補強證據，充分支持抗訴意見和理由。對于就同一專門性問題有多份司法鑒定意見，且結論不一致的，檢察人員要注重從鑒定主體的合規性、鑒定程序的合法性、鑒定方法的科學性、鑒定材料的充分性及分析論證的合理性等方面進行實質化審查。

關鍵詞：備案審查 接續抗訴 自行補充偵查 危險駕駛罪

一、基本案情及抗訴結果

2015年11月16日20時22分許，宋某某駕駛瓊ARK502小轎車自西向東從海口市濱海大道右拐駛入長怡路，行駛至長怡新村東門處停下，車未熄火。宋某某從車上下來沒關好車門就走到馬路對面人行道上睡覺。這一過程被正在長怡新村東門站崗的武警戰士張某某看到，張某某遂向排長溫某某、班長陳某某報告，二人隨即趕到現場查看，當時在該路段巡邏的城管隊員發現該情況后報警，隨后交警到達現場處理。經抽血檢驗，宋某某血樣酒精濃度為213mg/100ml。同日19時40分許，被害人張某駕駛電動車在海口市濱海大道長安路口處被一車輛碰撞，肇事車輛逃逸。經鑒定，事故現場的散落物系從宋某某轎車的前車頭右側部位分離出來的，確認該轎車前車頭右側部位碰撞到電動車尾部。被害人張某損傷程度評定為輕微傷。同年11月18日，宋某某因涉嫌危險駕駛罪被海口市公安局決定取保候審。案發后，宋某某妻子吳某某與被害人張某達成協議，一次性賠償被害人經濟損失42000元，張某對車主表示諒解。

公安機關偵查終結后，2015年12月18日以宋某某涉嫌危險駕駛罪向海口市秀英區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秀英區院”）移送審查起訴。2016年6月3日，秀英區院認為該案認定宋某某危險駕駛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不符合起訴條件，對宋某某作出不起訴決定，同日報上級檢察院備案審查。海口市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海口市院”）審查后報海南省人民檢察院（以下簡稱“海南省院”）。海南省院經審查，認為不起訴決定有誤，要求秀英區院糾正。2017年3月23日，秀英區院撤銷原不起訴決定，同月29日以危險駕駛罪對宋某某提起公訴。2017年9月28日，秀英區人民法院判決認為，檢察機關證明涉案車輛由宋某某駕駛的證據均屬間接證據，尚不能形成完整的證據鏈，不能排除其間有其他人駕駛車輛的可能性，依據現有證據不能排除合理懷疑，難以得出唯一結論，檢察機關指控被告人犯危險駕駛罪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判決被告人宋某某無罪。

2017年10月9日，秀英區院向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2017年11月18日，海口市院支持抗訴。2017年12月28日，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發回秀英區人民法院重審。2018年12月4日，秀英區人民法院再次判決宋某某無罪。2018年12月13日，秀英區院第二次提出抗訴。2019年5月17日，海口市院支持抗訴。2019年9月2日，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裁定駁回抗訴，維持原判。2019年9月29日，海口市院提請海南省院按照審判監督程序抗訴。2019年12月27日，海南省院向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2021年6月7日，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采納海南省院抗訴意見，裁定撤銷原判，改判原審被告人宋某某犯危險駕駛罪，判處拘役6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萬元。

二、涉危險駕駛罪接續抗訴案件辦理實踐

（一）通過備案審查糾正錯誤不起訴決定

宋某某危險駕駛案爭議焦點是現有證據能否認定宋某某系瓊ARK502小轎車駕駛員。海南省院審查秀英區院不起訴決定備案審查報告的過程中，檢察官聯席會討論一致認為，在案證據能夠證明宋某某構成危險駕駛罪，不起訴決定錯誤。理由如下：第一，宋某某血樣酒精濃度為213mg/100ml，處于醉酒狀態。第二，證人張某某證言真實可靠。張某某作為武警值勤崗哨戰士，對進入警戒區停車的涉案車輛及車上人員的動向進行觀察、警戒、報告是其崗位職責，張某某工作狀態與長怡新村東門口監控視頻內容相吻合；張某某陳述瓊ARK502小轎車破損狀況、從瓊ARK502小轎車駕駛位下車的人的身材、著裝狀況、走路“像喝醉酒的樣子”，與隨后的宋某某血液檢驗情況，以及接到張某某報告后趕到現場的排長、班長和路上巡邏的城管隊員觀察到宋某某狀況的證言相印證。第三，張某某證言能夠直接說明案件主要事實，是直接證據，證明內容具有排他性。第四，宋某某拒絕配合偵查，辯解內容無法查證，真實性不強。宋某某辯稱“瓊ARK502小轎車是我的，我在駕車途中遇到幾年前在黑龍江認識的魏某，我們二人一起到新海飯店吃飯。我喝醉了，飯后魏某駕駛我的車送我回家。我不清楚車撞到了人，也不清楚車停下來后魏某去了哪。魏某是做生意的，來海南旅游，我只有魏某手機號碼，不知道他住哪”。檢察機關就魏某身份問題將案件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偵查機關反映新海飯店已被拆除，宋某某提供的魏某手機號碼已停機，魏某身份信息無法核實；隨后趕到的排長、班長和城管隊員證言證實，宋某某醉倒在馬路上時其身邊沒有人陪護。宋某某辯解既無證據印證，又與常識常情常理相悖。由此，宋某某構成危險駕駛罪，不起訴決定錯誤。

（二）依法履行審判監督職責接續提出二審抗訴

一審法院以張某某未能辨認宋某某，沒有看到宋某某駕駛小轎車，認定張某某證言“只有一個人從車的駕駛座前門下車，沒有其他人從該車上下來過”屬于孤證，判決被告人宋某某無罪。檢察機關提出抗訴，認為張某某證言細節得到其他證據印證，不是孤證，張某某判斷從汽車駕駛位下車的人就是駕駛員符合常識常情常理，宋某某辯解不符合常識常情常理，一審判決錯誤。其間，檢察機關根據一審法院意見，要求公安機關再次委托廣東杰思特聲像資料司法鑒定所補充鑒定，鑒定意見（以下簡稱“杰思特圖像鑒定意見”）為：“送檢監控錄像記錄：2015年11月16日20時20分41秒，出現在‘濱海大道——長怡路’被監控路面的銀灰色嫌疑小轎車駕駛員，與被鑒定人宋某某，是同一人。”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庭審出現新證據為由裁定發回重審。

重審期間，宋某某不服“杰思特圖像鑒定意見”，秀英區人民法院分別委托西南政法大學司法鑒定中心、廣東天正司法鑒定中心對上述視頻監控圖像與宋某某的同一性進行重新鑒定。西南政法大學司法鑒定中心、廣東天正司法鑒定中心分別作出書面意見，認為檢材人像顏面高度模糊，不具備視頻人像鑒定條件。秀英區人民法院采納宋某某意見，再次判決被告人無罪。檢察機關第二次提出抗訴，認為“杰思特圖像鑒定意見”內容客觀真實，鑒定程序合法，鑒定機構和鑒定人適格，應予以采信。不能以西南政法大學司法鑒定中心和廣東天正司法鑒定中心的結論否定“杰思特圖像鑒定意見”的客觀真實性。海口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比較論證后“杰思特圖像鑒定意見”缺乏可靠性，《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作為結論性意見與其所依據的證人證言不存在印證關系，裁定駁回抗訴，維持原判。海口市院向海南省院提請再審抗訴。

（三）有再審抗訴必要的應持續監督

海南省院經全面審查案件材料，認為指令起訴正確，被判無罪后兩次二審抗訴均未能得到改判，原判決確有錯誤，有抗訴必要，決定向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再審抗訴。理由如下：第一，證人張某某證言穩定、客觀詳細，證明力強。雖然張某某沒看清宋某某面部，但是其描述宋某某穿著、身材與實際相符，實質上已經確定其陳述對象與宋某某具有同一性。第二，同一專門性問題有四份鑒定意見，其中第二份意見（“杰思特圖像鑒定意見”）是依一審法院要求補充鑒定，第三份意見和第四份意見是一審法院重審期間依職權委托重新鑒定，一審、二審兩級法院以第三份和第四份的結論否定第二份結論的可靠性，其審查方法與法不符。第三，根據《道路交通事故認定書》查明和認定的事實，瓊ARK502小轎車破損情況與張某某證言相印證；交通肇事地點與案發地和宋某某住所地連線處在同一個方向上，與宋某某供述稱“喝酒后回家”相吻合；小轎車在機動車道上撞倒電動車，小轎車破損嚴重，電動車負有次要責任，根據常情常理，小轎車駕駛員應及時報警、等待交警處理，但小轎車駕駛員選擇逃逸，小轎車駕駛員有重大不當駕駛行為嫌疑，與張某某證言相吻合。

第一次開庭審理后，海南省高級人民法院仍認為案件事實不能排除合理懷疑。再審時距案發已4年有余，相關證據已滅失，審查起訴階段兩次退回補充偵查效果不佳，為確保抗訴效果，唯有從現有的案件材料中篩查、挖掘出有證明價值信息，自行補充偵查。經反復觀看隨案移送視頻，檢察機關發現路面監控抓拍影像資料第20時20分49秒顯示瓊ARK502小轎車駕駛員將頭部探出車窗外吐痰露出左半邊臉頰，展示的人物特征信息比前四次委托鑒定的樣本多，遂委托上海市人民檢察院司法鑒定中心對該影像中小轎車駕駛員與原審被告人宋某某進行同一性鑒定。鑒定意見再次證實，案發當晚該車駕駛員所穿的上衣款式、顏色及駕駛員發際線和鼻部特征比對該車車主宋某某醉臥、抽血時所穿的上衣款式、顏色及發際線和鼻部特征，二者具有相似或者相同特征。至此，全案證據更加確實、充分，證據鏈更加完整，完全排除他人駕車的可能性，能夠得出宋某某醉酒駕車的唯一性結論。

三、接續抗訴案件辦理的思考

（一）秉持客觀公正立場，切實履行法律監督職責

客觀公正是檢察履職的本質要求。檢察機關辦理的案件絕大多數發生在群眾身邊，每一個具體案件辦理都與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相關。無論是“小案”還是“大案”，檢察官均要秉持客觀公正立場，堅持法治精神和法治原則，嚴格把握證據要求和證明標準，嚴把罪與非罪界限，嚴格公正司法，體現檢察擔當。

（二）堅持證據裁判原則，精準有效履行刑事抗訴職能

當司法辦案因證據采信分歧陷入僵局時，檢察機關要堅持證據裁判原則，圍繞爭議焦點構建證明體系，充分運用證據規則、邏輯推理和經驗法則對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關聯性進行分析判斷，準確認定案件事實，排除合理懷疑。對確有錯誤的裁判，檢察機關要緊扣抗訴法定性標準和必要性標準，通過接續抗訴、持續監督，確保錯誤裁判被監督糾正。

（三）提升自行補充偵查意識，增強司法辦案的親歷性

檢察機關開展自行補充偵查，是退回補充偵查的有益補充，有利于檢察官準確全面把握案情、作出客觀司法審查判斷，形成內心確信。抗訴階段，要擅于根據案件證據形成特點，從案件材料中挖掘出易遺漏、易忽略的重要證據線索，加強隨案移送視聽資料審查，通過自行補充偵查進一步補強證據，找到案件突破關鍵點。

*海南省三亞市人民檢察院黨組成員、三亞市城郊人民檢察院檢察長、二級高級檢察官 ［572022］

**海南省人民檢察院第二檢察部一級檢察官助理［570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