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草蟲鳴

鐘芳

一場淅淅瀝瀝的秋雨過后，陣陣微涼的晚風把桂花的清香吹來，沁人心脾。打開臺燈獨坐在書桌前閑讀，窗外忽然傳來一聲聲清越的蟲鳴，就像有一汪清泉在潺潺流淌，富有詩一般的韻味。我的腦海里不由得想起王維《秋夜獨坐》里描繪的場景：“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

我一向以為，大自然最能感受秋意的是秋蟲。如果要選報秋的歌手，我一定會選秋蟲，它們的演奏總是在秋的帷幕拉開時第一個出場。《詩經》有言：“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古人認為蟋蟀是一種極富靈性的昆蟲，年年準時鳴秋，聽到它的叫聲表示天氣已經涼了，即到了秋季。“秋”字早在甲骨文中就已經出現了，其字形像一只蟋蟀，長觸須，粗后腿，背有翅，生動形象。

記憶深處，故鄉秋夜善鳴的蟲兒很多，如蟋蟀、蟈蟈、油葫蘆、金蛉子等，它們像一群音樂家，幾乎無處不在。農舍屋角的瓜架下、菜畦里、草叢中、石縫深處，不時傳來它們長長的嘶鳴，混雜在一起，好不熱鬧。月亮升起來了，墨藍色的天幕上星星閃爍，一只只螢火蟲提著綠瑩瑩的小燈籠穿梭著，田野、道路、樹林、村莊都被籠罩在如水的月色中，朦朧間別有一番風味。秋蟲們最喜歡在這樣的時刻縱情鳴唱，它們用各具特色的聲法，時遠時近，忽高忽低，抑揚頓挫，起伏有致，先后或共同彈奏著一曲柔美質樸的田園交響曲。

在這眾多鳴蟲中，我最為喜歡聽蟋蟀“唧唧吱、唧唧吱”地歌唱。那蟲聲輕柔而婉轉，不像蛙鼓那樣聒噪，也不像蟬鳴那樣張揚。魯迅先生曾把那叫聲比為彈琴，是最貼切不過的了。說蟋蟀在彈唱，其實它們的歌聲不是從嘴里發出，而是靠翅膀震動發出。在它右邊的翅膀上有一個像銼樣的短刺，左邊的翅膀上長有像刀一樣的硬刺，左右兩翅一張一合，相互摩擦，振動翅膀時就發出了悅耳的音調。

蟋蟀的別名叫促織，在我故鄉又被稱為蛐蛐兒。小時候，聽到蟋蟀聲，母親就會對我說：“蛐蛐叫，秋天到。”每當到了秋天，院后的梧桐葉落了，就會聽到它的聲音，看到它的身影。蟋蟀并不怕人，屋子里的床底下、水缸旁、灶臺邊，總有幾只叫著。我躺在床上，悉心靜聽這清越悠揚之聲，感覺非常美妙。我常常在蟋蟀的叫聲中進入夢鄉。有時一覺醒來，聽見蟋蟀在耳邊詠唱，就如情人間的喃喃私語，又似青石上的潺潺流水，令人懷想不已，感念不已。

蟈蟈也是鳴蟲中的佼佼者。它通體翠綠色，有兩條長長的觸角，鼓著大肚子，后足發達粗壯，背上長有一對輕盈如紗的翅膀，特別漂亮。更讓孩子們動心的是，秋野里到處都能聽到蟈蟈清脆醇美的叫聲，一只蟈蟈在叫，十只蟈蟈在叫，百只蟈蟈一齊在叫。它們時而獨鳴，時而和弦，鋪天蓋地，此起彼伏，給人的感覺就像勁風穿越翠竹，驟雨敲打荷葉，急急切切，高高亢亢，余音裊裊，天籟一般美妙。

聽著蟈蟈的叫聲，我經常和哥哥一起跑去田地捉蟈蟈。我們斂聲屏氣，躡手躡腳地向這些可愛的小精靈靠近，但還是被機敏的蟈蟈感知到，它便會立即停止鳴唱，倏地隱入雜草叢里，不見了蹤影。我們只好靜靜等待，聽到它再叫了起來，哥哥身手敏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去，雙手上下一合，它就束手就擒了。如此反復，我們就抓了十幾只蟈蟈，然后帶回家裝進籠子里，聽它們日日歡唱于屋檐下。

“梧桐飄落葉，秋蟲情更癡。”兒時的秋夜聽這純粹、自然的天籟，讓人朦朧之中生出滿心愜意。時光荏苒，轉眼幾十年過去了，我已很少聽到這些鳴蟲的歌唱。今夜，能夠再次聆聽到這久違的蟲鳴聲，竟覺得它是那么親切，那么珍貴，恍如置身故鄉遍地碧綠的田園間。

編輯|廖旖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