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夕陽”的“朝陽”

文 王海涵 王磊

1992年出生的徐亞欣在養老行業工作5年了。在她剛入職時，曾被這樣質疑——“你在家連掃帚都不知道放在哪兒，能去服務老人？”“讀了這么多年書，就去給老人穿衣喂飯？”因此，矛盾感一直沖擊她的內心，她“質問”自己：為何選擇這一行？后來，徐亞欣主持了一場家屬開放日活動，這為她的職業生涯帶來轉機——團隊年輕同事現場讀出記錄服務老人點滴故事的手寫信，那些故事打動了老人們和他們的家屬，也讓徐亞欣銘記至今。

“每天早上8點交班，一位爺爺總是坐在一樓看報紙，然后他會和我打招呼，這已經是我們之間的一種默契。”“老人房間的馬桶堵住了，我也是愛美的小姑娘，但我愿意耐心地在馬桶邊上慢慢清理。”“我這幾天的任務是幫老人追回被詐騙電話騙走的退休金。”……

在位于安徽合肥的一個康養社區，和徐亞欣一樣，一群護理學、康復學、社會工作、養老服務等專業畢業的90后組成養老照護團隊，講述“朝陽”守護“夕陽”的溫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這些年徐亞欣組織大大小小的活動有上百場。這位社會工作專業的碩士研究生至今記得一個暖心故事。

一位王姓爺爺喜歡找人聊天，他有次來到服務臺，看到徐亞欣在電腦前忙碌，便生氣道：“你們是服務人員，是要陪伴我們的，天天對著電腦干嗎？”當時的徐亞欣懷孕6個月，還兼顧社區團支部收集材料的工作。

“爺爺的斥責讓我委屈，但換位思考，他肯定極度需要陪伴。”于是她便決定每天下午專門抽出一小時陪王爺爺聊天。關于王爺爺女兒的話題，她聽了上百遍，每次依舊熱情回應。王爺爺在徐亞欣的陪伴下情緒愈加穩定。徐亞欣休產假回家的前一天，王爺爺特地寫了一幅書法“大展宏圖”送給她未出生的寶寶。那天，老人拄著拐杖站在門口揮手相送，幾次忍住離別的眼淚。那一刻，她想起自己曾鼓勵過老人：“爺爺您的字寫得很好看，我們都喜歡您的書法作品。”

這些年輕人還遇到過家屬的不理解和不信任。有一位老人記性很差，護理員給老人喂完藥，家屬打電話向老人核實時，卻總是得到“沒有吃飯也沒有吃藥”的回答。徐亞欣等人只得一邊錄視頻作為證據，一邊和家屬溝通交流。

“我們小年輕內心強大，老人或家屬對我們發脾氣，我們就哭一場、抱一抱，第二天又活力滿滿，激情不會磨滅。”這是團隊年輕人的共同想法。

讓老人吃好住好還要“玩好”

“團隊成員這么年輕，自己本身都是‘小孩’，能不能管理和服務好老人？”團隊運營部負責人楊冬銳曾在醫院工作，來到養老社區后，一些新住進來的老人及家屬經常問她這些問題。

她說，傳統觀念中，子女希望老人在機構吃好住好，生活上有保障。但年輕人有不一樣的“玩法”，他們還會嘗試滿足老人情感和自我實現的需求，費盡心思策劃活動。

徐亞欣

有老人愛好太極拳，團隊就引導他成為“授課老師”，定期開展太極拳教學活動。團隊還以家庭為單位策劃華服游園活動，活動還在籌備設計中，有的爺爺奶奶聽到消息，就將自己珍藏多年的旗袍和唐裝拿了出來。年輕人還帶老人玩手勢舞、拍抖音視頻，和爺爺奶奶“無障礙溝通”。

2023年的“母親節”，團隊組織了一場插花活動，一位爺爺全程陪著老伴插花，二人突然深情對望了一眼，楊冬銳抓拍了這個瞬間，發給了老人的子女，對方直呼“太溫馨、很感動”。“我們同事經常討論，以后要像爺爺奶奶一樣，經營一份相濡以沫的感情，而不是快餐式的戀愛。”

“和老人相處時，只要足夠真誠，他是能夠感受到你的用心。”這些年，楊冬銳愈發體會到“真誠至上”這4個字的分量。她也從老人的生活閱歷中得到精神層面的收獲，比如認真對待每件事情。

一位96歲的老爺爺曾參與過淮河治理工程，入住機構以后，他從來沒有將自己當成被服務的對象，總會想辦法為活動貢獻力量。他的老伴曾有當老年模特的經驗，楊冬銳等人策劃了一場老年模特活動，從主持詞、策劃再到活動站位、走向，老爺爺整整寫了一疊方案手稿和認真畫了一張方位圖，他還盡心盡責幫大家排練、走位。

關于為何選擇養老行業的問題，徐亞欣等年輕人也漸漸有了答案：大家喜歡看到老人在活動中的歡聲笑語，也自豪于能妥善處理老人的各種問題。

直面生命“最后一步” 對人生有了不一樣的思考

徐亞欣還有了另一層收獲。“網上有個段子，說年輕人把最好的脾氣給了工作，把最差的脾氣帶回了家。自打干了養老服務工作，我們對家人更平和了。平時看到養老院的老人突發疾病，心里會‘咯噔’一下，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問候長輩的身體狀況。”

“做這份工作，有時覺得虧欠家人。”1993年出生的護士長李莉在康養社區做護理員工作，她是一位軍嫂，還是一位一歲多孩子的媽媽。

前階段，護理院收住一位情況危急的失能老人，老人攜帶十二指腸營養管、尿管，精神情況差，患有諸多疾病。李莉與護理部主任商議后按照多學科小組制定的計劃進行照護。當日下午，李莉接到婆婆打來的緊急電話，告知其孩子身體不適、嘔吐腹瀉，而她只能在網上幫婆婆掛號，然后繼續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孩子輸液的那3天，她留在康養社區照護老人，每天兩小時鼻飼營養液、糊餐、牛奶等，兩小時翻一次身，兩次尿管護理……李莉還會把小音箱放在床邊，播放老人喜愛的歌曲。后來在李莉和康復師等人精心照料下，5個月后老人能下床坐輪椅了。

“這里很多老人的生命之路走到了最后一步，需要更多幫助。我們也會遇到難以接受的情況。比如，前一天查房時，還和爺爺奶奶做康復游戲、量血壓，但第二天，老人就沒了。”李莉記得，曾有一位老爺爺，自己下午剛給他拍了照片，有說有笑，但老人晚上突然不舒服，做了心電圖后立即搶救，凌晨就去世了。

“年輕人必須要珍惜當下，敬畏生命。”那天，李莉默默告訴自己。李莉她們在照顧老人的過程中不僅領悟到，年輕人的幸福生活源自老年人的奮斗，從事養老服務是用另一種形式來回報長輩。而且，在養老行業工作能直面衰老、正視死亡、感悟生命無常，能讓她們的內心變得更平靜，也讓她們能沉下心堅持為老人服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