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云菴羅牧銘澄泥硯考

◆許登云（浙江 海寧）

近得一硯。硯長17.6厘米，寬12.4厘米，厚1.4厘米。幾經審視，該硯應為澄泥硯。堅柔細澤泛珠寶光，磨之墨暈浮滃且油油然。硯肉紅色，十分鮮見，物稀為貴。由于窯溫不同而產生窯變，出窯的泥色也不盡相同，變幻莫測，典雅雋美。主要有蝦頭紅、春波綠、蟹殼青、鱔魚黃、魚肚白（少見而珍貴）等色。硯長方形稍見寬，硯面平板繭池，似有后人磨過。硯背則顯年輪滄桑，硯色浸蝕發白，斑剝漫漶。鐫有行書銘文十六字：是云乎，是水乎，濡毫作書受益多，云菴銘。書法雋永遒勁，刻工上佳，清代文人銘硯之高妙一覽無余。右側刻有上款：慕馮三兄老寅文，云門抱古齋玩。馮三兄老寅與抱古齋暫無考。查云門，山東、四川、江西以及浙江紹興皆有云門山或云門寺，筆者經多方查考，又考慮到銘硯者是江西人，擬以江西九江永修泉祠坳云門寺地界為妥。此云門寺始建唐代，五代至今多次重修。有文人墨客骨董店主自號抱古齋也是常理。此硯應是抱古齋主仰慕云菴羅牧之名望而請其書寫馮三兄老寅十三字銘文，爾后請人刻于硯賞玩也。

經考，此銘硯者云菴應是清代江西畫派開派宗師羅牧。說起江西畫派開派宗師，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八大山人朱耷，而知羅牧者少矣。其實在中國繪畫史上，羅牧是個無法繞開且非常有成就的人物。

明末清初，八大山人、石濤、弘仁、龔賢、羅牧等畫家，都承襲了董其昌“南北宗”的思想學識，在表現個性意趣的基礎上將文人畫發展到一個嶄新高度。這一時期，畫派林立，如吳門畫派、金陵畫派、江西畫派如耀眼群星，而羅牧則以江西畫派領軍人而光彩奪目。

羅牧（1622—1705），享長壽83歲卒，江西寧都懷德鄉釣峰黃潭村人，字飯牛，號云菴、牧行者。羅牧雖出身貧寒，但自小天資聰慧，勤奮好學，在私塾念書之余、河邊放牛之暇，一有空閑便持筆書畫，深受鄉鄰贊許。他十多歲便師從梅江鎮書畫名家魏書（字石床），魏石床詩書畫無一不精。在其悉心調教之下，羅牧書法畫技突飛猛進，進而又吸收了董其昌、黃公望繪畫藝術之精華，形成了個人繪畫獨特風格。除業師魏書、林時益、魏禧三人外，他又與魏禮、李騰蛟、邱維屏、曾燦、彭任、曾炤、溫應姣諸子亦師亦友，自此如虎添翼，書畫技能日臻精進。羅牧青年時代在南昌以制茶裱畫謀生，結識了名家徐世博，徐曾贈詩：彩筆常懸夢里詩，十年古道見頁眉。云山本是無常主，更寫云山賣與誰？

44 歲，羅牧從南昌轉展揚州，結識了惲壽平、周亮工、龔賢等名家。經四上揚州，名氣大增，羅牧“敦古道，重友誼”之秉性深受揚州八怪推崇，被稱為“一代畫師”。于是，其書畫一時為海內爭相收藏，他也被譽為“江西畫派山水畫之祖”。清代張庚《國朝畫宗錄》云：羅牧，字飯牛，寧都人，僑居南昌，工山水，筆墨在董黃立間。《西江志》云：得筆法于魏石床，林壑森秀，墨氣滃然，誠為妙品。江淮間也有祖之者，世稱“江西畫派”是也。羅牧山水風格有三，其一擦筆皴，纖細而嚴謹；其二筆致粗獷，墨色鮮明；其三煙雨迷漫“米氏云山”，影響深遠。

羅牧作品貼近社會，大道至簡，風格新穎，在中國繪畫史上創建了別人無法替代的卓越貢獻。羅牧畫好，書法與畫可稱雙璧。清初，康熙乾隆推重趙孟頫、董其昌，上有所好，下必效之。羅牧四十歲前學趙，晚年轉董。今故宮博物院藏有羅牧一書法軸：攜得一雙屐，來尋半畝園。春風開小徑，啼鳴靜高軒。跡喜友公接，花同鄧尉繁。這首詩是抄錄江西巡撫宋犖《春日過韓慕廬學士友硎別業不值》二首之一。可見羅牧與宋犖緣分不淺，故宋犖能多次將羅之書畫呈與康熙御覽，帝審為“逸品”。

晚年，羅牧與八大山人在“寤歌草堂”吟詩作畫，相互酬唱，惺惺相惜，成為諍友。八大山人晚年作品逸筆草草，禪意頓出，很顯然是受羅牧畫風之影響。晚年羅牧與八大山人在南昌東湖畔創立“東湖書畫會”，其成員為師法黃庭堅的徐煌、工董其昌書法的熊秉哲，主要成員有彭廷謨、李仍、涂岫、閔應銓、齊鑒、吳雯炯等，還有八大山人的侄兒朱容重。這在很大意義上光大了江西畫派，羅牧也自然而然成了江西畫派的領袖和宗師，從而使江西畫派得以薪火相傳、流傳深遠，同時也樹立了江西成為全國詩書畫重鎮的地位，以至后世涌現出一批大師人物：如陳寅恪、陳師曾、傅抱石、黃秋園、陶博吾等，可贊可嘆！正所謂：江西畫派一代英才，八大山人詩畫諍友。

至此，云菴羅牧概況已初步明了。據考，清代云菴者有二，其一為浙江嘉善地理水利學家錢加仲，但經多方探究應不是。其二為江西寧都畫家羅牧，因云菴羅牧有多幀書畫落款與此澄泥硯“云菴銘”款識書法氣韻完全吻合，可為證！其次此硯包漿和整體風化程度也確是清代之物。可為重證。故可定此硯為江西云菴銘澄泥硯也。

人海茫茫，世事滄桑，昔日云菴羅牧銘硯經四百年的顛沛流離、起落沉浮，今日轉于一年近期頤老人之手，事出偶然，實屬必然！是為考。后世當珍惜！謹以此文紀念江西畫派開山宗師云菴羅牧先生誕辰四百周年。

癸卯春月寫于西郭硯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