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姚廣孝《天象玄機》版本源流考

摘要：《天象玄機》八卷，明姚廣孝原編，明徐有貞重訂，是一部古代天文星占術數“薈要”。《天象玄機》一書現存5個藏本，皆為抄本。其中明抄本2種，分別藏于日本宮內廳書陵部和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皆可定為徐有貞手抄本；清抄本3種，分別藏于浙江省圖書館、浙江大學圖書館和南京圖書館。清抄本與明抄本有著明顯的不同：內容更加豐富，加入了許多注文，序言上也有所增減。清抄本又細分為餐霞子傳本和沈氏傳本，餐霞子傳本（南圖本）由無名道人抄錄而成，形成年代較早，不避“玄”諱，內容簡略；沈氏傳本（浙大本和浙圖本）一直由嘉興沈氏一族收藏，形成年代稍晚，避“玄”字諱，內容豐富。

關鍵詞：《天象玄機》；版本；遞藏；源流考

中圖分類號：G25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1588（2023）09-0132-06

《天象玄機》八卷，明姚廣孝原編，明徐有貞重訂，《中國古籍總目》把它歸入天文類。與古代一般的天文術數典籍相比，《天象玄機》一書雖然篇幅短小，但“五臟俱全”，涵蓋許多古天文學的重要學說，是一部古代天文星占術數“薈要”。隨著西方天文學的流入，明代是我國天文學的重要轉折時期。《天象玄機》一書編纂于明代，所蘊含的天文歷法學說與宋代以前的觀念基本一致，潘鼐先生曾明確指出“此書依《步天歌》述星占，所傳三垣二十八宿星圖及其占辭在元明之際已罕傳”，甚至潘先生還因此書“流傳甚稀，極難一見”，推測其“大抵為南宋之遺存”[1]。此書是否為南宋時的遺存，目前已很難考證。此書為姚廣孝據元代以前我國固有的天文星占觀念編纂而成，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因此，此書不僅具有寶貴的文獻學價值，還在天文學史上占重要地位。尤其是卷二手繪的《二十八宿真形圖》，每宿有兩圖（惟角宿有四圖），紅色符篆在上，黑色象形在下，對于研究星占學及二十八宿文化等在唐宋時期的發展具有重要意義。由于古代天文星占之書常被視為秘書，多藏于禁中，很難流通于世，因此許多天文星占典籍很難完整的保存下來。《天象玄機》編纂完成后，“原本進呈，藏諸禁御，而其副本流落人間”[2]，被徐有貞有幸得到，重新修訂，加以珍藏，得以保存下來。因此，除《中國古籍總目》極為簡要的記錄外，《天象玄機》未被其他公私書目著錄，世間少有人知，對此書的研究更無從談起。筆者在參加山東大學“全球漢籍合璧工程”項目時，有幸在日本宮內廳書陵部看到此書，亦“如遇拱璧”。筆者對此書的成書背景、版本流傳等進行了研究，以期引起學界的關注。

1姚廣孝與《天象玄機》的編撰

1.1姚廣孝其人

姚廣孝（1335—1418），長洲人。初名天僖，本為醫家子。14歲時剃度為僧，法名道衍，字斯道，號獨庵，又自號逃虛子，曾從道士席應真學習陰陽數術之學。太祖高皇后馬氏崩，太祖選高僧侍諸王，誦經薦福，姚氏被舉薦給燕王朱棣。明太祖崩，惠帝立，力行削藩。姚氏密勸燕王舉兵，策動“靖難之役”。成祖能得天下，離不開姚氏的運籌帷幄，《明史》評論說“道衍力為多，論功以為第一”[3]。“永樂二年四月，拜資善大夫、太子少師。復其姓，賜名廣孝。”此后明成祖往來于南京、北京，并數次征伐蒙古，姚廣孝留在南京，輔佐太子朱高熾。永樂五年（1407），姚廣孝又奉命教導皇長孫朱瞻基。姚廣孝拒絕還俗，不肯蓄發，上朝時穿上朝服，退朝時仍換回僧衣，居住在寺廟，因此被稱作“黑衣宰相”。姚廣孝死后，明成祖親自為他撰寫神道碑銘。終明一朝，姚廣孝是唯一以文臣身份配享明太廟者。

姚廣孝曾奉命監修《太祖實錄》，與解縉一起纂修《永樂大典》。姚廣孝有《逃虛子詩集》（含《正集》《續集》《類稿》《補遺》《附錄》等）《道余錄》《凈土簡要錄》《佛法不可滅論》《諸上善人詠》等著作，但缺《天象玄機》一書。

1.2徐有貞其人

徐有貞（1407—1472），初名珵，字元玉，又字元武，晚號天全翁，南直隸蘇州府吳縣人，明朝中期大臣、內閣首輔，因受封武功伯，世稱徐武功。宣德八年（1433）進士，歷任翰林院庶吉士、編修、侍講。景泰年間擔任僉都御史，到山東治理黃河水患，因功升任副都御史。景泰八年（1457），明代宗病重，徐有貞與石亨、曹吉祥等人策劃發動“奪門之變”，擁戴明英宗復辟，被拜為華蓋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封武功伯，賜誥券，子孫世襲錦衣衛指揮使。當時，陳循、蕭镃、商輅等閣臣皆被斥，徐有貞成為內閣首輔。徐有貞讒殺于謙、王文后，又與石亨、曹吉祥爭權。徐有貞遭到石亨、曹吉祥構陷，被貶為廣東參政，后又流徙云南金齒衛。石亨敗亡后，雖然徐有貞被放歸，但因其讒殺于謙，遭到時人仇視，未能得到起復，郁郁而終。徐有貞一生精明干練，頗有心計，“自束發受學，于天文地理河渠歷律諸書莫不考究精詳，而于象緯之書，尤為講求不厭”[2]，對天文、地理、兵法、水利、陰陽五行等頗有研究。

1.3《天象玄機》其書

《天象玄機》一書的編纂起因是“皇上萬幾之暇，亦嘗取天文而考訂之，患其博而不精，詳而不約”，命姚廣孝“纂修而厘正之”。姚廣孝“謹以司天監少監臣楊惟德等所編纂天地日月風云星辰氣象推步諸訣，刪其煩蕪，采其精華，各列圖考，分為八卷進呈御覽”。卷一和卷二為《三垣五宮篇》，沿用《步天歌》的恒星體系，記錄了三垣二十八宿及附近星官283座1，463星，并附《星官圖考》。其中，針對星官位置、顏色、亮度等的描述沿用《史記·天官書》《晉書·天文志》等書的觀點。卷二還附有手繪二十八宿之真形圖，每宿有圖二幅，紅色符篆在上，黑色象形在下，惟角宿有圖兩組四幅。卷三為《度數篇》與《二曜篇上》，卷四為《二曜篇下》與《占星篇》。《度數篇》總結了《周天度數》《諸歷周天度數黃道總覽圖》等前代歷法數據和理論。《二曜篇》簡要記錄了關于日、月的行度及食、暈、旁云氣等的論說和占驗。《占星篇》則主要記錄了關于五大行星的行度、見伏、變色及與其他天體合、斗、凌犯等的占驗，并與明代當時的中星及《昏中圖》作對比，摘錄了《史記·天官書》《漢書·天文志》和《禮記·月令》的相關內容。卷五為《分野篇》與《雜占篇上》，卷六為《雜占篇下》與《風角篇》。《分野篇》總結了歷代分野理論。《雜占篇》總結了關于客星、流星、彗孛、虹霓、天雨異物、地之異常等的占驗，其文字多來源于《京房》《荊州占》《祥異賦》《天文總論》等。《風角篇》記錄了大量通過觀風望氣占驗行軍打仗的方法。卷七為《風雨篇》，卷八為《望氣篇》與《災異篇》（《總目》將《望氣篇》寫成《氣象篇》）。

此書前五章主要總結了前代主流的天文歷法理論，后三章側重于占驗學說，其中關于行軍望氣的占驗尤為詳備，且多不見于其他星占文獻，凸顯了姚氏在軍事占驗方面的卓越成就。徐氏盛贊此書占驗災祥休咎“果能歷歷如指諸掌”，并舉數例證明：其一，正統十三年（1448）七月，“熒惑入南斗，久不退舍，至八月而果有土木之變”，明英宗淪為瓦剌軍之階下囚。其二，“丙子七月，彗星晝見西方，其長竟半天”。至丁丑正月，果然“上（明英宗）復辟”，年號天順。其三，徐有貞遭遇曹、石之禍時，“彗孛連見”，“對簿之日又雷電冰雹，大風拔木，災異疊見”。因此，本就“于象緯之書，尤為講求不厭”的徐有貞在得到此書后，“如遇拱璧”，將其“什席藏之”，并視作“枕中秘”。

調查結果顯示，《天象玄機》一書現存5個藏本，皆為抄本，其中明抄本2種，分別藏于日本宮內廳書陵部和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清抄本3種，分別藏于浙江圖書館、浙江大學圖書館和南京圖書館。

2明抄本系統

明抄本系統包括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本（以下簡稱“宮內廳本”）與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本（以下簡稱“臺灣本”）。

藏于日本宮內廳書陵部的《天象玄機》與所見到的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藏《天象玄機》部分，皆為半頁8行，行24字。二者無論序言、版式、字跡等皆高度一致，甚至許多訛誤之處也相同。例如，卷三《周天度數考》首行中的“體”字，二者采用俗體字“骵”，其他版本皆作“體”；卷三《周天度數考》末句“若乃分秒之門，自古及今，各遵一法”的“門”字，當為“間”字之訛，其他版本亦皆作“間”，唯此二者作“門”。在避諱方面，卷三卷端和《璣衡考》一節中各有一個“玄”字，但二者皆未避諱[4]。宮內廳本的卷二至卷八卷端鈐有“祕閣圖書之章”和“帝室圖書之章”兩方藏書印，臺灣本卷端鈐有“‘國立中央’圖書館攷藏”和“溫氏珍藏”之印。

明抄本卷端題“榮國公姚廣孝斯道父原編，武功伯徐有貞元玉父重訂”，包括明永樂四年（1406）姚廣孝行草體《原敘》、明天順七年（1463）徐有貞楷體手書《序》、總目及正文。書中除卷一《中宮論·紫微垣圖考》所引《步天歌》文“即是玄戈一星圓”中的“玄”字缺筆外（該處“玄”字缺筆，或為手誤，或為宋代避圣祖“趙玄朗”諱之風氣的遺存），其他書名、卷端及正文中的“玄帝”“玄武”“色玄”“玄枵”“玄黃”“鄭玄”等寫作正字，并無避諱，可見抄寫時間早于康熙時期。正文字跡與徐氏手題《序》字跡相似，兩個抄本皆為徐有貞手抄本，成書年代為明天順七年。明抄本為《天象玄機》各藏本的祖本，幾經流轉（如臺灣本曾為溫氏收藏），分別庋藏于日本宮內廳書陵部和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

明抄本字跡清晰，字體美觀，易于辨識，文字較簡略，有許多詞句承前文省略，如：卷一《東宮論·亢宿》下引《天文占候》之文，“亢宿”或“亢”字皆承前條目名省略，但其他版本卻無此現象。明抄本的特點包括以下三點：一是“玄”字基本不避諱。二是“考”“體”等字的寫法采用“攷”“骵”的異體字體。三是無后人注文，如：卷三《周天度數考》下無“此徐武功在明天順時之言”的注文，卷七《風雨賦》亦無后人注文。

3清抄本系統

3.1南京圖書館館藏餐霞子抄本（以下簡稱“南圖本”）

此抄本首起姚廣孝《原敘》，署名作“臣姚廣孝謹述”，承以徐有貞《序》，署名“徐有貞撰”。卷端題“榮國公姚廣孝原編，武功伯徐有貞重訂”。半頁8行，行17字。書尾題“餐霞子錄”，可見此書經修道之人傳抄而成。書中有多處輕微破損和水漬印跡，已被重新修補[5]。關于此抄本的抄寫年代，徐有貞《序》后署名“徐有貞撰”非“手題”，且署名前綴官職較別本稍顯簡略，可知此書是據原徐氏抄本復抄而來，年代當晚于明天順七年。南圖本不避“玄”字，可見抄寫年代在清康熙前。卷三《周天度數考》“考”字作“攷”，“體”字作“骵”，與明抄本一致，但“若乃分秒之間”的“間”字不訛。浙圖本、浙大本在此處段末有“此徐武功在明天順時之言”一句注文，是清人在抄寫時對前面“我朝”一詞的分解之言，而此抄本無，可知其抄寫年代或為明代末期，或為清初。南京圖書館將此抄本定為“清初抄本”。此本首卷卷端下有汪士鐘“閬源真賞”藏書印一方，其他卷端鈐有“南京圖書館藏”的印章。“閬源真賞”為汪士鐘藏書印。汪士鐘（1786—？），字春霆，號閬源，清長洲人，清代著名藏書家。咸豐年間，汪氏書散出，其中長編巨冊多歸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和上海郁松年“宜稼堂”，其他歸楊氏“海源閣”。可知此抄本曾被汪氏收藏。該抄本有以下特點：一是“玄”字不避諱。二是“考”“體”作“攷”“骵”等。三是注文較簡略，如：卷三《周天度數考》下無“此徐武功在明天順時之言”的注文，卷七《風雨賦》中雖然有一些后人注文，但較簡略。此抄本兼具明抄本與清抄本的部分特點，呈現出由明抄本向清抄本過渡的特點，由此可知，此抄本為清抄本系統中年代最早者。

3.2清代沈氏抄本系統

3.2.1浙江大學圖書館藏本（以下簡稱“浙大本”）。浙江大學圖書館所藏抄本書皮手書書名“天象玄機”，“玄”字缺筆。半頁8行，行17字，雙行小字同。此本無姚廣孝《原敘》，首起徐有貞《序》。與日本和臺灣藏本不同，徐有貞《序》末署名“徐有貞撰”不是“手題”，可知此本為后人傳抄本。徐有貞《序》下有“杭州大學圖書館善本書藏印”一方。此藏本卷端題“榮國公姚廣孝原編，武功伯徐有貞重訂”。卷一卷端“玄”字不缺筆。卷三《目次》及卷端“玄”字皆缺筆。《總目》首頁依次有“浙江師范學院圖書館善本書藏印”“國立浙江大學藏書”“國立英士大學藏書”“十經齋藏書”四方印。卷端下有“八千卷樓”藏書印。此外，某些卷《目次》或卷端下亦有“國立浙江大學藏書”“國立英士大學藏書”“杭州大學圖書館善本書藏印”等。此抄本是各抄本中名人藏書印章最多的一種[6]。首先，“十經齋”是清代沈濤書室名。光緒《嘉興縣志》記載，沈濤（約1792—1855），原名爾岐，爾政，字西雍，號匏廬，浙江嘉興人。沈濤幼稱神童，未冠，舉嘉慶庚午十五年（1810）鄉試，后選授知縣、知府等職，政聲卓著。其“生平學尚考訂，兼嗜金石”。沈氏既是明清時期嘉興望族，也是清代著名的藏書氏族。其次，“八千卷樓”為清代杭州丁國典藏書樓。丁國典因仰慕遠祖宋丁顗曾藏書八千卷，故名。至其孫丁丙，搜羅益富，又增建后八千卷樓與小八千卷樓，別辟善本書室以藏珍本。丁氏“八千卷樓”聚書1.5萬多種、20余萬卷，其與陸氏“皕宋樓”、瞿氏“鐵琴銅劍樓”和楊氏“海源閣”合稱清末四大藏書樓。光緒三十四年（1908），丁氏后人將全部藏書低價售給江南圖書館（后與江蘇省立國家圖書館合并為南京圖書館）。再次，浙江師范學院、國立浙江大學、國立英士大學等圖書館的藏書印與浙江大學的建立、發展歷史息息相關。浙江大學的前身是1897年興辦的求是書院，該書院1914年停辦。1928年，國民政府在其舊址建立國立浙江大學。英士大學創辦于1928年，初名省立浙江戰時大學。1929年5月，為紀念陳英士，改稱浙江省立英士大學，1943年改稱國立英士大學。1950年，英士大學裁撤廢校，部分科系并入復旦大學，大部分師生轉入浙江大學。由以上對藏書印的考察可知，此抄本初藏于嘉興沈氏（沈濤）一族中，后被丁氏“八千卷樓”收藏，此后被英士大學圖書館收藏，隨著合校被藏于浙江大學圖書館。目錄及正文中所有“曆”字皆未避諱，可見此本當抄于乾隆以前。卷七《風雨賦》中文字以朱筆句讀，對文字亦有個別修訂。此本增加了許多獨特的注解，這些注解或混在正文中，或以雙行小字列在正文之間，或以眉批的形式單列。在各個版本中，此本文字注釋較詳盡，在正文中增加許多他本省略的文字。

3.2.2浙江圖書館藏本（以下簡稱“浙圖本”）。

浙江圖書館藏本封皮上以行楷體手寫“天文祕笈/小坡主人手訂/姚廣孝天象元機八卷”。卷端及卷末“天象玄機”之“玄”字皆避諱作“淵”字，文中“玄”字缺筆。此抄本卷端題“榮國公姚廣孝原編，武功伯徐有貞重訂”。金鑲玉本。半頁16行，行48字，雙行小字同。版心下題“瑤草山房”。書尾題“雍正乙巳五月，抄于瑤草山房”。此本首起姚廣孝《天象淵機原敘》，《天象淵機原敘》標題下以小字注曰：“此書原名第三字犯廟諱，故更之。”[7]次以徐有貞《序》，《序》末署作“徐有貞題”。次以《總目》。值得注意的是，該抄本《總目》與正文間插有《渾儀分宮圖攷說》一篇，署名“歲次疆（強）圉協洽日躔心宿槜李后學陳蓋謨獻可氏識于統韻齋中，時年七十有六”，此無疑為考察該抄本的重要信息。清梅文鼎（1633—1721）在《續學堂詩文鈔》卷二《送章穎叔歸山陰》一詩的注文中提道：“檇李陳獻可先生年過八十，著述甚富。余惟見《象林》《度算》二書及所制矩度器皆精核無倫。”[8]清陸隴其（1630—1692）在其《三魚堂日記》中亦常提及陳獻可，并以其歷法成就作為論斷他人歷法成果高低的標準[9]。張師載所編《陸子年譜》載，康熙七年戊申（1668）夏六月地震時，陸隴其還曾“因地震而究心天文，詢于禾中王德邁及陳獻可諸公”[10]。可知，陳獻可精于歷算，在天文歷法尤其歷法儀器的制作方面成就卓越，將《渾儀分宮圖攷說》作為序言添入《天象玄機》一書中，在《天象玄機》遞藏過程中尤其是清代遞藏過程中具有重要作用，清抄本中特有的注釋大概出自其手。梅文鼎、陸隴其以“先生”“公”等敬稱稱呼陳獻可，并向其咨詢請教，可知陳氏當與梅、陸二人有交集，其生活年代應為明代后期至清代初期。關于《渾儀分宮圖攷說》一文的撰寫年代，文末署作“歲次疆（強）圉協洽”，即丁未年。那么是哪一個丁未年呢？陳獻可的生活年代為明代萬歷后期至清康熙初期，在此期間有兩個丁未年：萬歷三十五年（1607）和康熙六年（1667）。如前文所考，此文可能撰寫于康熙六年。陳獻可的籍貫槜李（或寫作檇李）在今浙江嘉興一代，亦與《天象玄機》的流傳地域相吻合。此抄本鈐有“臣梓私印”“菉州”“廣陵盛氏”“聞湖書院”四方印及“浙江圖書館藏書印”。聞湖書院位于聞家湖水中央，嘉靖十六年（1537），由僉事沈謐與太守盛周（盛轅后人）修建。沈氏、盛氏是南宋末年從中原南遷至嘉興的世家大族，兩家互為姻親。從這些藏書印可知，此本早期曾藏于嘉興沈氏、盛氏的書院內，與浙大本（沈濤所藏抄本）當源于同一祖本。由此可以推測，此抄本的形成與遞藏歷史是這樣的：在沈氏書院內，歷法大家陳獻可見到《天象玄機》的抄本，或如徐有貞一樣，“如遇拱璧”，于是對其進行研讀審校，加入許多注文，形成了清抄本系統的獨特內容。陳氏修訂此書后，又將《渾儀分宮圖攷說》加入序文中。至雍正三年（1725），后人據此謄抄。該抄本成型后，依舊由沈氏收藏，加蓋沈氏一族藏書印，大概清末民初，此書流出，被浙江圖書館收藏。此版本與浙大本一樣，有許多后人注文，且內容更加詳細。與他本相比，該抄本字跡較潦草，書寫密集，文字十分擁擠，不易辨識，多有涂抹改動的墨跡。

綜上所述，清抄本經過陳獻可的校訂與注解，內容更加豐富。因傳抄、收藏者的不同，清抄本可細分為餐霞子傳本和沈氏傳本，餐霞子傳本（“南圖本”）由無名道人（從沈氏舊藏中）抄錄而成，形成年代較早，內容簡略，與明抄本相似度較高；沈氏傳本（“浙大本”和“浙圖本”）由嘉興沈氏一族收藏，形成年代稍晚，避康熙“玄”字諱，內容豐富。

4各版本內容異同對比

為了更加直觀地呈現各版本內容的異同與特點，筆者以卷七《風雨賦》中的部分內容為例進行展示，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與以宮內廳本為代表的明抄本相比，清抄本浙大本與浙圖本增加了許多注文。浙大本與明抄本相似度較高，注文詳盡；浙圖本注文簡約；南圖本介于明、清抄本之間，注文時有時無，與清抄本注文相似，呈現出由明抄本向清抄本過渡的特點。由此可知，這幾種抄本的形成年代依次為：日本宮內廳本及臺灣本、南圖本、浙大本、浙圖本。

5《天象玄機》一書的流傳與遞藏考

筆者對《天象玄機》一書的編纂、修訂、傳抄軌跡進行了梳理，具體情況如下：明永樂四年，姚廣孝奉敕編纂《天象玄機》，并作敘，明成祖朱棣題名，藏于皇室祕閣。明天順七年，徐有貞偶然得到副本，重訂、作序并手抄至少兩本。徐有貞抄本為《天象玄機》一書現存所有版本的祖本。其中，一部徐氏抄本流傳到日本，被宮內廳書陵部收藏；另一部經溫氏收藏后，現藏于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明嘉靖以后，浙江嘉興沈氏（沈謐）等人亦獲得一部徐氏抄本《天象玄機》，將其收藏于聞湖書院，此本為《天象玄機》清抄本系統的祖本。明末清初，陳獻可經眼此書（甚至作注），在序言中添加《渾儀分宮圖攷說》一文。此后，清抄本系統一分為三，流傳于世：一是經修道之人（或道士）傳抄訂訛的《天象玄機》，清中葉由汪氏（汪士鐘）收藏，咸豐年間散出，目前藏于南京圖書館。二是僅有注文的《天象玄機》，清中葉傳至沈濤，后被丁氏“八千卷樓”、英士大學圖書館遞藏，現藏于浙江大學圖書館。三是雍正三年經后人傳抄于瑤草山房而形成的《天象玄機》，后輾轉被浙江圖書館所收藏。

《天象玄機》一書的傳抄與遞藏主要在浙江嘉興一帶，注釋抄本主要被嘉興沈氏和長洲鐘氏收藏，流傳地域非常有限，因此此書一直未引起學界的關注。

參考文獻：

[1]潘鼐.中國古天文圖錄[M].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9：68.

[2]姚廣孝，徐有貞.天象玄機[M].日本宮內廳書陵部藏明天順七年抄本.

[3]張廷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2015：4081.

[4]姚廣孝，徐有貞.天象玄機[M].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藏明抄本.

[5]姚廣孝，徐有貞.天象玄機[M].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

[6]姚廣孝，徐有貞.天象玄機[M].浙江大學圖書館藏清抄本.

[7]姚廣孝，徐有貞.天象玄機[M].浙江省圖書館藏清抄本.

[8]梅文鼎，何靜恒，張靜河.續學堂詩文鈔[M].合肥：黃山書社，1995：221.

[9]陸隴其，楊春俏.三魚堂日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6：46.

[10]張師載.陸子年譜[M].清乾隆十六年雷钅宏刻本.

（編校：孫新梅）

收稿日期：2023-08-10

作者簡介：劉寧（1986—），鄭州大學圖書館館員。

* 本文系2017年度山東省社科基金項目“天象玄機校點與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17CWTJ27；也系202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讖緯天學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21FZXB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