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皇帝家更容易骨肉相殘？

李井奎

最近讀史，讀到秦始皇身后的家庭慘劇，毛骨悚然的同時，也陷入深思。根據歷史記載，秦始皇共有三十三個子女。秦始皇死后，少子胡亥在趙高和李斯的輔佐下登基做了皇帝。由于是廢長立幼，名不正言不順，所以胡亥先是矯詔賜死秦始皇的長子扶蘇，然后又將其余的三十一位兄弟姐妹一一處死。

他先是在杜這個地方，殺了自己的十個姐姐妹妹。《史記·李斯列傳》記載：“十公主磔死于杜。”而“磔”是古代的一種酷刑。胡亥的哥哥公子高聽到了這個消息，嚇得向胡亥上書，要求給秦始皇殉葬。而胡亥馬上準許了，賜給他十萬錢，準他殉葬。這才只開了個頭，其他的兄弟姐妹還不如公子高的下場好。胡亥不但把他的這些兄弟姐妹在咸陽五馬分尸，而且還把自己兄弟們的母族、妻族全給滅了門。我一度認為，當了皇帝的胡亥，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心理已經完全變態。

有關皇帝家骨肉相殘的事，真是代有其事，史不絕書，以至于南北朝時南朝宋孝武帝劉駿的第八個皇子新安王劉子鸞，在被長兄劉子業殺害前悲憤道：“愿后身不再生在帝王家！”二十多年后，南朝劉宋的最后一個皇帝宋順帝劉準在被殺之前，更是說出了“愿生生世世再不生于帝王家”的話。

不要以為有了歷史上的教訓，后世的帝王就能學到更多，事實上，他們在這件事上似乎永遠也不會汲取教訓。就連那位喜歡“以史為鑒”的唐太宗李世民，在“玄武門之變”中也是心狠手辣，一箭就射死了他的長兄、太子李建成。

難道他們就不能想出一個好法子，來阻止這樣的慘劇再發生嗎？很遺憾，答案是不能，因為這是中國帝制時代皇權不受限制的特性所致。

在經濟學中，有一門很有意思的分支，叫作契約理論。這門學問主要是研究如何設計更好的契約，來實現對締約各方，尤其是對委托方最為有利的結果。但皇帝家的傳位契約是沒有第三方來實施的。而任何一個契約，都需要有第三方來幫助實施。我們每一個人所擁有的各種不同的權利之所以成其為權利，一般來說，也是因為我們有社會這個第三方來保護你免遭他人的傷害。如果人們看到有人打算偷你的車——侵犯了你對它的權利——他們通常會報警或者警示路人預先阻止這種企圖。你對你的汽車的財產權利，依賴于其他人保護你對該資源——你的財產的控制之意愿和能力，而不僅僅依賴于你自己的能力。在獅群之中，雄獅純憑牙尖爪利即可奪得對獵物的先食之權。但這不是人類社會的“權利”。因為獅子們無法“實施”其他獅子的權利，所以其實沒有權利可言。相反，它們有的，只是對獅王威力的臣服。

那么，皇帝家就不能找些第三方來監督這種傳位契約的實施嗎？他們不是沒有想過，但并沒有什么用。

第一種辦法，搞輔政大臣制度。但這個制度有危險，如果輔政大臣比較能干，像司馬懿，那結果可能一樣糟糕。如果輔政大臣不行，那結果還是老樣子，像清朝咸豐帝的輔政大臣肅順，就被恭親王奕訢和慈禧太后合伙搞掉了。由此可見，輔政大臣制度不是一個穩定的第三方執行機制。

第二種辦法，就是大封同姓諸王，讓這些藩王來保證契約的實施。像劉邦分封劉姓諸王，朱元璋分封諸子為王，用的就是這種辦法。但這同樣不奏效，西漢有“七國之亂”，漢景帝差點兒丟了皇帝位；大明朝有“靖難之役”，明成祖朱棣奪了自己侄子建文帝的皇位，也是一場血雨腥風。

古代的帝王家，為什么走不出這骨肉相殘、宮廷政變的循環？或許，這其中問題的根源，就在于權力只要不受限制，悲劇就始終難以避免吧。

【原載《南風窗》】

插圖 ／ 權力爭奪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