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子之交

草予

朋友分幾個層次，從密至疏，由近到遠，如馬斯洛金字塔，密友坐塔尖，泛交沉塔底。搭子居塔中。

泛交一眾，密友三兩人，而搭子，不多也不少，因需、因趣組局。搭子之交，是一種淺社交。如今搭子風行，有的人不擅交際，可能沒多少泛交、密友，但也會有搭子。

最常見的是飯搭子，但同是飯搭子，從用餐時段、時長與規格的不同，也能看出親疏遠近。一般來說，能搭晚餐，同拼大餐，已近深交。很多人早餐、午餐，餐餐就簡，一是沒時間可以復雜；二是也沒合適的人愿意復雜，關系普通的飯搭子多見于早午餐。

最好找如袁枚、梁實秋、蔡瀾等人做飯搭子？好是好，只怕不好找。所以，多數飯搭子，兼同學、同事。吃什么，食米還是食面，吃甜還是吃辣？在哪吃，大排檔、茶餐廳、還是快餐店？飯搭子里，得有人能拍板。當然，也得有人模棱兩可，張口“隨便”。飯搭子不能都拿主意，也不能都不拿主意，如此，飯搭子才能天長地久。

有人說，飯搭子四人為宜，若是方桌，恰好各據一方。若是條桌，兩人一排，恰好對坐。三人飯搭，種種微妙，實在考驗分寸。連出租車也最多同乘四人，多一人，擠也不是，不擠也不是，另喚一車不實惠。AA買單，或是流水做東皆可，總之來日方長，賬目清楚有利相處。

與飯搭子不同，咖啡搭子、下午茶搭子關系又近一步。這一類，耗時更久，得有更多更長的話可說，否則難免陷入尷尬。自然，這樣的局也更出片：茶或咖啡、陽光、甜點、草木，還有書，歲月靜好，偷得浮生半日閑。曬出來，圍觀者眾。

牌搭子、麻將搭子、棋搭子大同小異，人數不同而已， 都是可以玩到一起的。這種搭子，實力旗鼓相當最好，所謂勢均力敵，我強“敵”強，我弱“敵”弱。若是技藝參差不齊，強者弱者一起難受。

見過此類在咖啡館消磨時間的。四五人，包一廂，聚一桌，打牌消遣時日。“你走，你走”“不要，不要”“贏了，贏了”，偶爾蹦出幾句牌語出墻破窗。那熱鬧可想而知，一人一手牌，輸輸贏贏，他們一打可以一整天，午餐自有咖啡館操心。

我認識一位獨居老人，棋藝了得，在公園棋攤找玩搭子對招，常常不敢贏，招數不時顯露笨拙。他說為的是下次再來，有人愿意坐到他的對面。

父母的玩搭子，一般跟著孩子走。孩子之間交好，大人也不得不走近。大大小小一群人爬山過海，四處游玩，歡聲笑語一團。只是，這歡聲笑語并不一樣，孩子的快樂發自肺腑，父母因為孩子快樂所以快樂。

還有話搭子，也是各有不同：菜市場的話搭子是風起風又息，站一站就過去了；辦公室的話搭子如云聚云散，人一來，驚起一灘鷗鷺；電梯內的話搭子，是曇花一現；餐桌上的話搭子，心思主要還在菜肴；運動場里的話搭子，一般在等待上場時聊；候車室里的話搭子，不愛問對方姓名，直接聊。話搭子，不忌尬聊，最忌的是交淺言深。

我還見過曬搭子。某個冬日，太陽底下坐著一位老人，取舒服的姿勢，便一動不動，如在一幅靜物畫里。不久，這靜物畫里多了一位老人，不久又多了一位老人。他們彼此都不說話，只安靜地陪伴。我愿老了，也有這樣的曬搭子。

【原載《勞動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