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座的難度系數

周云龍

明代學者顧起元《客座贅語》中，有一句流傳至今的話：辦酒容易請客難，請客容易款客難。而款客最難的環節之一，當是安排來賓的座位——來賓常爭后恐先、爭次恐主地讓座、躲座、逃座，往往要經歷N回合的拖拽與推讓，主人才能勉強搞定一圈座位，平息一場熱烈友好的混亂。

哎，誰讓主次有序呢。如果某個關鍵角色不在其座，麻煩可能就大了，可能飯等于白吃，酒等于白喝，客等于白請，前“恭”盡棄。哎，誰讓“和哪幾個坐一起”也是問題呢……于是，局面就變得很累、很假、很無聊。

款客學問深，得問“魯智深”。我欣賞身邊一些超脫的另類。老友殷爹，對飯局排座素來反感。女兒結婚時，他在小城首創“亂坐”：不指定座位，沒有“領導”“同事”“同學”“親友”之分組，來賓一律自由組合。

小城是熟人社會，任意二人總有可能沾親帶故，似曾相識。“亂坐”，或有可以借鑒之處。而大城市的婚宴（或生日宴、升學宴），八方賓客，來路復雜，隨意亂坐，容易淡化氣氛，稀釋主題，甚至影響心情。要知道，現在的宴請，不只是簡單的吃飯、喝酒，更多的是社交功能，是關系鏈接，是朋友圈的擴張、升級。所以，接到朋友老王的請柬時，我頗為好奇：他的社交活動頻繁，平時又是排座的“資深顧問”。女兒新婚答謝宴，至少三百人，該怎么排座、上什么菜和酒？可以說，剛剛榮退的老王，又面臨了一次“高考時刻”吧。

據說他也連續多日，放棄休息，模擬編排，在職的退休的如何融合，處級的科級的怎么穿插，同時兼顧來賓的性別、年齡、系統、地域。最后的排座方案依然只是妥協與讓步的結果：任何一個方案都不可能讓所有來賓滿意，只能抓住關鍵少數。老王的聰明之處在于，他隱藏的一套排座的應急糾錯方案，答謝宴上致詞時，終于和盤托出——

最近一周，本人充分體驗到了“組織部長”的權威，這么多大干部都聽我安排，太爽啦！當然，“組織部長”也不好當。我家老汪說，她的閨蜜很重要，要坐在前面。我家女兒說，主角是她，她的客人，要往前面排。我做教師四十年，教室排座位是常事，但是都要坐在前面和中間，老王也沒有辦法。所以，我要跟坐在后面和兩邊的親朋好友們打個招呼，委屈你們了。

一般婚宴致詞，都是“感謝”“感恩”開頭，“吃好”“喝好”收尾。老王不走尋常路，不避難點，直擊痛點，一本正經，制造笑點：“如果哪位客人對座位不滿意，請直接告訴我，我悄悄幫你調個位子，或者過會兒，我們模仿現在班主任的慣例，吃到一半的時候，前后左右對調一下，好不好？”

主人說開了，客人樂翻了，大家喝嗨了。排座難題，輕松“話”解，老王，資深也，智深也。

【原載《新民周刊》】

題圖 ／ 酒席排座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