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歐根尼的木桶

郁喆雋

古希臘著名的犬儒主義哲學家第歐根尼流傳下來不少趣聞軼事，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一則大概就是他和亞歷山大大帝的相遇了：第歐根尼在曬太陽的時候，亞歷山大正好去拜訪他。亞歷山大問他需要些什么，因為他看著實在太寒酸了——衣衫襤褸，住在一個木桶里。第歐根尼的回答出人意料：閃一邊去，不要擋住我的陽光。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亞歷山大內心的反應。但后世流傳說，他離開后講了一句，如果他不是亞歷山大，愿意自己是第歐根尼。一代梟雄寬宏大量的形象躍然紙上。雖然沒有證據證明這是假的，但亞歷山大的那句話顯然是“零成本”公關——明知道自己沒法是另一個人，偏要表示“愿意”是另一個人；誰沒有愿意過自己是另一個人呢？只是，為何愿意是第歐根尼？

或許在現代人眼中，第歐根尼像極了一個“行為藝術家”。最近讀到的另一個關于他的記載，可能改變大家對他的刻板印象：馬其頓王腓力（亞歷山大的父親）的大軍快要進攻城邦柯林斯的時候，人們都忙起來，準備武器，加固城墻，修葺垛口，等等。第歐根尼看到了這一切，但他無事可做，所以披上了自己的斗篷，一個人非常忙碌地把一個桶從康奈爾山滾上滾下。這個桶就是他平時住的那個桶。別人問他，你為什么這么做？他回答說，我滾這個桶，以免被認為是一個閑人。（安斯加爾·艾倫《犬儒主義》，商務印書館2023年）

這一刻第歐根尼不再是一個憤世嫉俗的“瘋子”，而是一個當街“棒喝”的大師。其實，很多人的日常忙碌，恰如第歐根尼一樣——由于擔心被當作閑人，而自我就成為了西西弗斯。越忙越露出虛無。西西弗斯滾石球和第歐根尼滾木桶，興許就在一念之差……

第歐根尼如果活在如今這樣電商發達的時代，估計并不會拒斥去做直播——并不為帶貨賺錢，而是要行教化。而他吆喝的極有可能是標準三件套：一根打狗棒、一件臟兮兮的斗篷和一個皮袋子——具有大賣潛質的思想“衍生品”。不過他并不會以出貨為榮——原價一文不值，現價就必須是一個令人望而卻步的天價。雖然一件也賣不出，但依然樂此不疲地做直播。亞歷山大要真的“愿意”，可以給第歐根尼打賞。買下了他的木桶，但不能帶走，因為那是教具。

【原載《書城》】

題圖／紅火的電商直播 ／郭德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