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文 剛,崔 承 潤,李 汝 資
(1.河北師范大學地理科學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2.河北省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河北師范大學地理計算與規劃研究中心”,河北 石家莊 050024;3.河北省環境演變與生態建設實驗室,河北 石家莊 050024;4.河北省環境變化遙感識別技術創新中心,河北 石家莊 050024;5.南昌大學經濟管理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1)
改革開放以來,企業逐漸成為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主體[1]。中國民營企業經歷了由小變大、由弱變強的發展過程,成為推動國家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2,3]。全國工商聯《中國民營企業社會責任報告(2021)》顯示,截至2020年,中國民營企業數量超過4 000萬家,占全國企業數量的90%以上,貢獻了近60%的稅收和65%的GDP。企業作為產業空間的核心載體和組織主體[4],其空間區位的選擇對企業發展以及區域經濟變化產生深遠影響[5,6]。
自然資源稟賦[7]、政治和經濟環境[8,9]、國家政策[10]等因素在不同程度上影響著企業的空間分布。其中,自然資源稟賦條件影響制造業的地域集中性,原料資源不平衡分布對企業區位的影響更突出[7];區域在技術、收入水平、市場規模等方面的差異是造成中國民營經濟總體空間差異的主要因素[11],因而我國500強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呈現出“東強西弱”的特點[12],民營上市公司數量也呈現出“東南密、西北疏”的特征[13];制度環境對民營企業的產生與發展具有基礎性作用[14],民營企業擁有的政治資源通過影響企業的多元化動機和策略選擇而影響民營企業的發展[15],李王鳴以改革開放后我國民營經濟起步最早、發展最快的地區之一溫州為例,揭示了制度轉型期民營企業從以農村大分散分布為主逐漸趨向城市大集中分布的發展過程[16];文化因素對民營企業發展影響的研究較多,王麗敏等從CEO人口學特征揭示企業總部空間布局的關聯性,發現文化因素對于地區企業布局具有重要的支持作用[17];田玲玲等發現對外貿易驅動因素對民營經濟高質量發展水平空間差異影響較顯著[18],中國制造業的地理格局存在顯著的產業間差異,出口加工型/消費市場導向型產業主要集中在沿海地區,原材料指向型則傾向于分布在中部地區[19];休閑娛樂和交通空間促進零售業整體空間集聚分布[20];政治因素則對跨國公司的空間區位選擇影響較突出[21,22];不同因素對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影響具有尺度特征,在省域尺度上市場化因素影響較大,而在市域尺度上市場容量的影響更顯著[13]。
綜上,當前民營企業空間區位的相關研究大多集中于空間分布描述與影響因子分析,對其動態演化分析和行業結構特征關注較少[23]。基于此,本文以中國500強民營企業為樣本,對我國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特征、行業結構特征及演變趨勢進行分析,并探究不同因素對頭部民營企業總部區位演化的影響程度。
本文頭部民營企業數據來源于全國工商聯與中商情報網,通過企查查、天眼查等平臺補充公司地址、所屬行業、企業類型、營業收入等企業信息。企業數據的時間跨度為2005—2020年,因以告解散企業數據信息的不可獲取性,將歷年500強企業中以告解散的企業剔除,故2013—2019年每年為499家企業,其余年份皆為500家企業(以下統稱為“頭部民營企業”)。通過Map Location(https://maplocation.sjfkai.com/)將企業地址信息轉換成地理坐標信息,進而使用ArcGIS軟件進行分析。探測因子中的指標數據來自2005—2020年《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港口年鑒》和相應地級市的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統計公報,其中“政商關系健康指數”來源于《中國城市政商關系排行榜》。
1.2.1 核密度分析法 本文使用核密度分析法分析中國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集聚情況,主要利用ArcGIS軟件中的空間平滑技術將離散的點群轉化為連續的密度圖,進而研究點狀數據的空間分布特征[12]。
1.2.2 標準差橢圓法 標準差橢圓法能從全局、空間的角度揭示產業空間格局的方向性、密集型等特性,通過中心、方位角、長短軸等參數描述點要素的空間分布特性[24]。橢圓的中心點表示整個數據的中心位置,方位角表示正北方向上順時針旋轉到橢圓長軸而形成的夾角,長短軸分別表示數據分布方向和數據分布范圍,長軸越長,表明地理要素方向性越強,短軸越長,表明地理要素離散程度越高。本文使用標準差橢圓法對我國頭部民營企業主要行業類型的分布范圍進行分析。
1.2.3 地理集中指數 地理集中指數G(式(1))用于衡量某區域在空間、行業等要素上的地理集中程度[25],G值越大,表明某要素的集中程度越高,反之,分布越分散。
(1)
式中:Pi為區域i內企業數量,Q為區域內企業總數。
1.2.4 地理探測器 地理探測器可用于探測要素空間分異性并揭示其背后驅動因子[26],該方法無需線性假設,本文使用地理探測器的因子探測模塊分析各因素對頭部民營企業空間分布的作用機制。
參照國家“七五”計劃對中國“東中西”區域的劃分及部分研究慣例,本文從三大地帶角度分析2005年、2010年、2015年和2020年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特征(圖1),并對4個年份頭部民營企業數量及其占比進行統計(表1)。可以看出,東部地區頭部民營企業占比最高,但隨著生產經營成本增加以及長三角等地區的產業轉型升級,東部占比有所降低;中部地區憑借資源以及勞動力等優勢,承接東部地區的技術與產業轉移,民營企業得到相對較好的發展[12],頭部民營企業數量占比逐漸增加,2010年之后占比維持在11%以上;西部地區頭部民營企業數量最少,占比變化較小。總體看,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在宏觀尺度上對孕育頭部民營企業具有重要影響。

表1 中國頭部民營企業東中西三大地帶分布

注:基于審圖號為GS(2020)4619號的標準地圖制作,底圖無修改,下同。
從2005—2020年核密度分析結果(圖2)看,長三角地區始終是全國和東部地區頭部民營企業分布的核心,2020年達184家;珠三角地區頭部民營企業數量穩步增長,從7家增至54家,2020年珠三角地區已成為東部地區和全國頭部民營企業集聚的第二核心區域,與長三角地區共同構成中國頭部民營企業分布的雙核心;環渤海地區頭部民營企業數量也顯著增長,除京津外,山東省東營市頭部民營企業數量達到14家,使山東省北部形成明顯的小型集聚區域;此外,福建沿海地區頭部民營企業數量也有一定增長。中部地區頭部民營企業呈現多點分布態勢,北部的山西長治與晉城、河南鄭州及河北邯鄲形成小型集聚片區,4個城市共有頭部民營企業18家;南部主要以長江中游城市群為依托,武漢、長沙和南昌形成3個分布核心。西部地區形成成渝雙核分布結構,其余地區頭部民營企業分布極少。整體看,2005—2020年中國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結構從“單核、多點”演變為“一帶、雙核、多點”。

圖2 中國頭部民營企業核密度分布
依據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標準(GB/T 4754—2017),按照主營行業對中國頭部民營企業進行行業類型劃分,共劃分為14類(圖3)。2005—2020年頭部民營企業的行業分布主要集中在制造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批發與零售業,占比之和超過70%。隨時間推移,制造業企業數量比重下降明顯,從2005年的241家降至2020年的180家;批發與零售業企業數量有一定減少,但比例結構相對穩定;租賃和商務服務業企業數量持續增長,2020年較2005年增加了86%;房地產業、建筑業和金融業企業數量占比約10%~20%,其中,建筑業企業數量占比呈現先增后降態勢,金融業企業數量占比持續增加;采礦業,電力、熱力、燃氣及水生產和供應業,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等剩余行業企業數量較少,占比在5%左右。民營企業的行業部門結構總體上與我國經濟結構演化相一致。

圖3 中國頭部民營企業主營行業類型結構
使用標準差橢圓法分析2005年、2010年、2015年和2020年上述6種占比較大行業類型的空間分布特征(圖4)。可以看出,制造業企業在2005—2010年主要為東北—西南向分布,2015—2020年企業點分布的離散性增強,橢圓的長短半軸差值減小,企業分布的方向性減弱,橢圓中心點向西北偏移;2005—2020年批發與零售業企業的標準差橢圓長短半軸差值逐漸增大,表明企業分布的方向性愈發明顯,2015年和2020年呈現明顯的南北方向分布,橢圓中心點南移,企業分布重心逐漸由北向南移,黑龍江、河北和內蒙古等地區該類型企業數量減少,而廣東、福建兩省該類型企業數量增加了4倍;2005—2020年租賃和商務服務業企業主要為西北—東南向分布,隨著企業分布逐漸分散化,橢圓的長短半軸差值逐漸降低,企業分布的方向性減弱,橢圓中心點變化較小,說明企業分布地點并未發生太大變化;金融業企業大體沿南北向分布,2020年橢圓長短半軸扁率增大,企業分布的方向性更明顯,橢圓中心主要位于河南省,該行業類型企業分布偏西且逐漸向西南偏移;2005—2010年建筑業企業主要為西北—東南向分布,2015—2020年為東北—西南向分布,由以浙江和江蘇分布為主導變為以江蘇為核心區域,浙江、山東和湖北多中心分布的特征;2005—2020年房地產企業大致呈東北—西南向分布,橢圓的中心點變化較大且規律性較差,該類型企業歷年分布變化較大。總體看,在上述6種行業類型中,建筑業與房地產業的分布方向以及中心點位置的變動略大,制造業、批發與零售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以及金融業類型民營企業在時空分布上具有一定的穩定性。

圖4 中國頭部民營企業6類主營行業標準差橢圓
為進一步明晰頭部民營企業在省域單元上的空間與行業集中分布情況,通過Tableau軟件對2005年、2010年、2015年和2020年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行業集中指數進行四象限圖對比分析(圖5)。可以看出,多數省域分布在第三象限,主要為東部經濟發達省域,企業數量較多,企業的空間分布與行業分布較均衡;其他象限以中西部省域(如西藏、貴州、寧夏等)分布為主,企業數量較少,但空間分布相對集中且主要分布在省會城市,其中,第二象限中部地區企業數量增加,企業的空間集中指數降低,較為顯著的有湖北、湖南和江西。整體看,2005—2020年中國頭部民營企業省域尺度下的空間—行業集中度呈現下降趨勢。

圖5 中國各省域頭部民營企業空間—行業集中指數象限圖
結合已有相關研究,本文主要從經濟驅動力、市場驅動力、政策驅動力和地區驅動力四方面選取影響因子(表2)。①經濟驅動力選取地區經濟發展水平與市場容量兩個因子,二者分別用人均GDP與地區生產總值表征。經濟發展水平高的地區在資產規模以及經營績效上表現良好,有利于為未來企業規模的擴大提供資金支持[13];市場容量是企業獲取利潤的基礎,在很大程度上影響民營企業的數量和規模[13]。②市場驅動力選取體現市場配置作用的市場化程度和反映地區經濟活力的對外開放水平兩個因子,分別用非國有就業人數占城鎮就業人數比例和外貿進出口總額表示[12,27]。③政策驅動力選取地區稅收負擔水平(用地方政府稅收占GDP比重表示[12])和地區營商環境(用政商關系健康指數(來自《2020年人大國發院系列報告》)表示[13])兩個因子。稅收負擔越低,對企業的吸引力越強;營商環境體現市場主體在進入至退出的過程中所涉及的政務、市場、法治等環境和條件的總和,直接影響地區內招商引資的多寡與產業經營的好壞。④地區驅動力以城市等級與交通通達度兩個因子反映。其中,城市等級以中國城市權力等級表示,該指標主要分為九大等級,分別為首都城市、其他直轄市、省會城市、計劃單列市、省或者區內強勢經濟大市、副中心城市、一般地級市、省直管市、一般縣(鎮),本文選取前7個等級衡量城市等級水平;交通通達度利用港口、機場以及公路路網密度綜合表征,港口選取年貨物吞吐量大于3 000萬t的特大型港口,機場選取4D級及其以上等級機場,通過地級市內擁有選定等級港口及機場的數量和最近距離表示港口和機場指標,使用改進熵值法對二者與公路路網密度賦權[28],通過指標匯總計算交通通達度[12,29]。
由因子探測結果(表3)可知,各驅動因子均通過顯著性檢驗(P<0.05)。其中,中國城市政商關系健康指數在2017年才提出,故2005年并沒有進行營商環境指標探測。①在經濟驅動力維度上,2005年、2020年經濟發展水平因子q值均較高,表明該因子的解釋力較強。頭部民營企業榜單前十強多分布于北京、南京、深圳、佛山等經濟發達城市,城市之間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在一定程度上導致民營企業在空間上非均衡分布;2020年市場容量因子q值為0.696,解釋力最高,較大的市場容量有利于民營企業實現規模經濟效應,長三角、珠三角地區人口密度大、人口容量高,國際國內市場發達,故該區域民營企業呈現明顯的集聚特征。 ②在市場驅動力維度上,2020年市場化程度因子解釋力較2005年降低一半左右。市場化程度越高,越有利于民營企業發展。改革開放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發展,各省域整體市場化程度均有所提升,省域間差距變小,故該因子對企業空間分布的影響程度有所下降。對外開放水平因子的q值由2005年的0.350降至2020年的0.162。對外開放水平影響區域接受域外經濟輻射及企業發展績效,隨著改革開放和全球化發展,內陸地區開放水平不斷提高,市場需求不斷增長,故解釋力呈下降趨勢。③在政策驅動力維度上,稅收負擔水平因子q值從2005年的0.202提高到2020年的0.426。稅收水平影響企業成本,民營企業傾向于選址在稅收較低的區域。營商環境因子對民營企業空間分布的影響力雖略低于稅收負擔水平因子,但在2020年的解釋度也達到近40%。良好的營商環境對企業發展績效有較強的影響,隨著交通、技術等條件差異的縮小,營商環境等軟環境對企業區位選擇的影響增強。④在地區驅動力維度上,城市等級與交通通達度的解釋力均有所上升,二者對企業接近高級市場、高素質勞動力等有重要影響,大企業趨向于布局在交通便利且城市等級高的地區。

表3 中國頭部民營企業空間分布驅動因子探測結果
進一步對影響頭部民營企業空間分布的8個因子進行交互探測(表4)。結果表明,不同因子之間的兩兩交互作用呈現出非線性和雙因子增強關系,說明各因子對我國頭部民營企業空間分布的影響存在一定的關聯性,并不存在相互獨立的影響因子。2005年對外開放水平與交通通達度交互作用最小,q值為0.407,經濟發展水平與市場容量交互作用最大,q值為0.938;市場容量與經濟發展水平、市場化程度、交通通達度以及城市等級與市場化程度、交通通達度的交互作用解釋力均達80%以上,2020年交互作用q值比2005年整體有所提高,其中市場容量與其余因子交互作用的解釋力均在70%以上。綜上,因子之間的交互作用對我國頭部民營企業空間分布的影響均大于單因子所發揮的作用。

表4 2005年、2020年驅動因子交互探測結果
本文基于2005—2020年中國500強民營企業數據分析我國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特征與影響因素,得出以下結論:①中國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格局由“單核、多點”演變為“一帶、雙核、多點”。早期長三角經濟區經濟發達,成為頭部民營企業“單核”分布區;隨著東部沿海地區快速發展,珠三角地區經濟實力顯著增強,成為中國頭部民營企業分布第二核心;中西部地區在本地政策支持、區域產業轉移等背景下,頭部民營企業數量增長明顯,空間分布逐漸多元化。②中國頭部民營企業的行業結構均衡性有所改善。頭部民營企業以制造業、租賃和商務服務業、批發與零售業為主,總占比超過70%,其中制造業占主導地位。2005—2020年制造業、批發與零售業企業數量減少,租賃和商務服務業、房地產業、金融業等行業的民營企業數量逐漸增加,且除金融業與房地產業外,其余4種主要行業類型企業分布中心主要位于東部地區。③多數省域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與行業分布更均衡。經濟發達省域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集中度與行業集中度均有下降趨勢,其行業類型更完善,地域分布更均衡;經濟欠發達省域由于頭部民營企業數量較少,其空間集中度與行業集中度較高,企業多分布在省會城市。④經濟驅動力是影響頭部民營企業空間布局的主要因素,企業傾向于布局在市場容量較大的區域;市場驅動力對頭部民營企業空間分布的影響減弱;地方政策驅動下的稅收負擔水平和營商環境對頭部民營企業的區位選擇影響增強,對地方企業發展環境提出了更高要求;城市等級與交通通達性對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分布影響顯著增強,這與高等級城市的市場規模、權利資源、交通樞紐地位等密切相關。
本文通過對中國頭部民營企業的空間演化特征進行分析,意圖折射中國民營企業發展的空間格局特征,但其代表性顯然不足,未來可結合多元民營企業數據進行深入分析;其次,本文僅就頭部民營企業的總部區位進行分析,無法了解其企業布局的空間網絡結構特征,結合民營企業總部和分支機構數據,可以深入剖析民營企業的網絡結構特征;再次,本文采用國民經濟行業分類標準(GB/T 4754—2017)對中國頭部民營企業的行業類型劃分尚顯粗糙,未能體現當今中國新興產業的發展,且在影響因子探測分析中選取的指標未涵蓋文化、科技等指標,此類不足可在后續研究中予以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