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怪女孩

南風

我發覺自己正在慢慢變成一個怪物。我不再愿意上學……

（一）

生活的劇變，發生在我落選科技夏令營之后。

那天，我心灰意冷，打掃完教室，拖著一袋垃圾走向操場旁的垃圾桶。

一只烏鴉撞向我，啄了我的頭發，將我手上的垃圾撞得七零八落。我氣得像個卡通人物一樣，不停地用腳踢垃圾桶。

發泄完，我低頭整理垃圾，發現了一本綠色的硬殼書。它仿佛一塊翡翠吸引著我，我將它裝進了包內。

當我丟完垃圾時，不遠處的派對傳來笑聲，各年級被選上參加科技夏令營的人正在慶祝。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走近了人群。

然后，我看見我最好的朋友杉杉居然站在人群中央，接受大家的掌聲。

憤怒占據了我的每一個細胞。我并非嫉妒她實現了我的夢想，而是憤怒我對此竟然毫不知情。

？

就在一周前的午休，當我告訴朋友們：“我落選了。老師不肯透露我們年級哪個天才被選上了，反正不是我。”

“天吶，怎么還會有人比你更聰明？你為這個夏令營準備了那么久，他們真是沒眼光。”曉靜安慰我。

“我還和我爸夸下了海口，我一定會被選上，這下完了。”我將飯盒推到一旁，什么也吃不下。

“被選上的那家伙只是運氣好罷了。林一，你在我們心里是最優秀的。對嗎？杉杉。”曉靜拉住杉杉為我打氣。

杉杉跟著安慰我：“當然！”

“算了，這樣假期里我就能和你們一起去露營了。杉杉，我會帶上你想要的吊床。”我攤攤手。

“假期……我要回趟老家。昨天我外婆打電話給我，希望我放假能回去……”杉杉尷尬地笑了笑。

“好吧，代我們向外婆問好。”我挽住杉杉的胳膊。

曉靜也挽住我的胳膊，我們三個腦袋碰在一起，就像我們第一天在幼兒園認識時那樣。如今，即便我們不在一個班級，也依然會經常聚在一起。

“無論發生什么事，我們都是最好的朋友。不愉快很快就會過去。”曉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杉杉。這是我們相互鼓勵的方式。

那時，我居然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想起杉杉對我的欺騙，我徑直走向派對中央。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還是不敢相信。

杉杉舉了舉手上的飲料，尷尬地說：“我只是來拿杯喝的。”

“杉杉，這是你的夏令營服裝。”這時，她身后的老師遞給她一件嶄新的營服。

杉杉拉住我，“你聽我解釋。”

“不用了！沒被選上已經在我心口扎了一刀，我不想再在背后被扎一刀。”我甩開她的手，轉身離開。

（二）

回家后，我將為科技夏令營準備的所有資料都丟進了垃圾桶，背對著房門，無聲地流淚。

“林一，夏令營的結果出來了嗎？你被選上了嗎？哥哥和姐姐等著你的好消息呢。”爸爸在門外問我，聲音充滿威嚴。

“當然，小菜一碟。”我脫口而出。

參加科技夏令營，并且成為優秀營員，是我們家的傳統。爸爸是國內一家著名科研機構的研究員，我的哥哥和姐姐都曾參加過科技夏令營。我家客廳的展柜上，現在還掛著他們當時獲得優秀營員的胸章。

科技夏令營每個年級只選一名學生。為了能參加夏令營，選拔賽期間，我每天第一個到教室學習。課間，我也不斷地背誦面試的內容，希望能夠萬無一失。沒想到，最后這一切都變成了笑話。

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曉靜的聲音：“林一，你還好嗎？”

“讓我靜靜。”我擦了擦眼淚。

“我最不想看到的情況還是發生了。”曉靜嘆氣。

“什么意思？”我敏銳地捕捉到了又一個我不知道的信息。

“林一，你聽我說……”曉靜的聲音微微顫抖。

“你早就知道杉杉也報名參加了科技夏令營的選拔賽？”我追問。

“我不想你們因為這件事不開心。”曉靜解釋。

“所以你們一起欺騙了我？”

“不是這樣的。你太爭強好勝，科技夏令營的事情給了你很大的壓力，你一整年都在說要得到那枚胸章，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我們害怕你會因為這件事失去更多……”

“你們一起騙了我，還認為我是個沒法溝通的瘋子？”

“不是的，你開開門好不好？”曉靜要哭了。

我把門反鎖起來，冷冷道：“就讓我這個瘋子一個人待著吧。”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那本綠色的硬殼書從書包里掉了出來。

書翻開的那一頁里，夾著一個小小的牛皮紙袋。

這是一本關于魔藥的書。

我趴在地板上，皺眉望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最強魔法師配方——貓的呼吸、烏鴉的羽毛、獨角獸的鱗片和凌晨一點的月光。喝下它們，世界盡在你的掌控之中。”

牛皮紙袋里，真的裝著烏鴉的羽毛、某種閃閃發光的鱗片和一根小小的試管。

看來，就差貓的呼吸和月光了。

誰會相信這種騙小孩的東西呢？我將書扔到一邊。

凌晨，等家人都熟睡以后，我睜開眼，深吸一口氣，來到陽臺，還是按照書中的提示，將烏鴉的羽毛和獨角獸的鱗片放進試管，倒滿水，再抱起家中的貓咪，讓它對著試管聞一聞。

試管立刻發出綠色的微光，貓咪在我手里拼命掙扎，好像看見了魔鬼一樣。

頭頂烏云一片，我對著天空許愿。等了好久，月亮終于露了出來。

我將試管對著月光，讓月光落入液體中。

液體忽然發出了紅色的光芒，冒著細小的泡泡，發出一股煎焦牛排混合著大蒜的味道。

我捏著鼻子，將液體一飲而盡。儀式結束后，月亮再次回到烏云后面。

我并沒有發生任何變化。

大失所望的我回到房間，呼呼大睡。

（三）

接下來的幾天，我的情緒變得更不穩定。我還是拒絕和曉靜、杉杉說話。

學校里，杉杉成了風云人物。大家總圍著她，祝賀她成為年級唯一的科技夏令營營員。班級里，已經有男生開始嘲笑我的落選。

可惜，魔藥并沒有起作用，我還是那個普通的小孩。

直到我在走廊上遇到了校長，他穿著黑色西裝，看起來十分嚴肅。他是本次選拔賽的最終評委。和他擦肩而過的瞬間，我握緊了拳頭，在心里默念：“選我去夏令營，選我去夏令營，選我去夏令營。”

當我走到走廊的盡頭，校長突然喊住我，我轉身看向校長，他的眼神變得十分空洞，迷惑地看著我：“林一，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滿足你。”

我興奮極了，立即對他說：“選我去夏令營。”

“當然，高年級的人選就是你。很樂意為你服務。”

很快，校長在校廣播里宣布——林一將代表高年級參加科技夏令營。

我沉浸在操控一切的興奮中，等待著大家將我簇擁，向我祝賀。

可是，我聽到的只有一些竊竊私語。

“不已經定了杉杉嗎？”

“誰知道啊，林一是不是走后門了？”

我握緊了拳頭，又在心里默念：“學校的所有人必須聽從于我！”

議論聲瞬間消失了，大家都開始祝賀我入選夏令營，好像我是他們的國王。

接著，我開始越發熟練地展現我的力量。我可以控制物體的運動，把書本和課桌懸浮在空中，讓同學們大吃一驚。

我越來越強大，也越來越危險。我開始大搞破壞，讓學校陷入一片混亂。老師們束手無策，同學們對我俯首稱臣。

一切盡在掌控中。

只是，當我回到家，夜深人靜，我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月光照進我的房間里，我發現，我的腿上，長出了一根黑色的羽毛。

（四）

第二天，我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去上學。

我變得更加喜怒無常。學校已經成了我的領地，我用意念操控每個人，要求他們無條件服從于我。我會在一天結束時，清除他們的記憶，這樣他們誰也不會記得發生過什么。

我沉浸在巨大的滿足感中。曉靜和杉杉在走廊上喊過我很多次，我都不理睬她們。

可是，我在學校的權力越大，回家后，我身上的黑色羽毛就越多。

黑色羽毛從腿部蔓延到我的腰部、我的背部、我的手臂。

我將自己鎖在房間里，不和任何人交流。

有一天早上，我對著鏡子，看見自己的臉上也長出了黑色的羽毛。

我發覺自己正在慢慢變成一個怪物。

我不再愿意上學。

不久后，我身上的羽毛越來越多，將我的身體完全吞掉。

我變成了一只烏鴉，就像我曾經見到的那只烏鴉一樣。

我躲在小小的房間里，發出尖叫，砸碎鏡子，不愿再見任何人。

（五）

“林一，你還好嗎？”門外又響起了曉靜的聲音。

“你走吧，我是個怪物。”我的聲音也開始變得低沉。

“林一，我們很擔心你。”我的眼角動了動。是杉杉。

“我是個壞朋友。”杉杉對我說。

“我才是出問題的人。我在學校做了壞事，拿走了本該屬于你的東西。”我很難過。

“我也不應該說謊。真正的朋友之間不應該有隱瞞。”

“不，很抱歉，我讓你覺得有話不能對我說。我的瘋狂，給了你們壓力。”我反思。

“孩子，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付出了很多努力，卻不能如你所愿。”是爸爸的聲音。

“爸爸，我讓你失望了。我是這個家最失敗的小孩。”

“林一，我的女兒，爸爸也曾經失敗過很多次。我寫了很多篇論文，沒有一篇可以發表。最初我去研究院的時候，他們不待見我這個異鄉人，把我的研究報告直接拿去壓泡面，我氣到一口氣吃了五個漢堡。”爸爸從未和我說過這些，我以為他的人生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

“爸爸，如果我說，我現在也想吃漢堡，你會笑話我嗎？”我哭了。

“寶貝，有時候，我們看似失去了我們想要的東西，卻也能收獲我們意料之外的東西——只要你不放棄自己。”爸爸的語氣從未如此溫柔過。

我打開門，我的家人、朋友，看到我變成了一只巨大的烏鴉，居然毫不害怕。

他們走向我，抱住我，以為我不過是穿了一件戲服。

“你有想我嗎？”杉杉穿過羽毛，握住我的手。

“沒有。”我撇過頭。

“你就不能騙我一下？”她嘆氣。

“我騙了。現在，我們扯平了。”我直言。

那晚之后，黑色的羽毛從我身上一片片剝落了。

朋友們幫我一起大掃除，并抱怨這家的戲服質量真差。

后來，我在鄉間的吊床上，仰望著樹枝間閃爍的星光，在貓頭鷹響亮的咕咕聲中，度過了一個美好的暑假。我認識了很多星座，學會了如何調整自己的情緒，并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第二年，我開始研究星空的奧秘，寫下了很多篇觀測日記，發布在網上。我的觀測日記受到了一所大學的關注，他們很快聯系到了我，問我將來是否有意報考他們學校。

爸爸說得沒錯，我收獲了意料之外的東西，它不是獎牌，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