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
新世紀以來,對于當代詩歌的歷史地位和處境的認知,有一個較為公認的觀點是,新詩在當下已經走向了邊緣化。這種認知其實并沒錯,相比于20世紀80年代這個“文學的時代”,新詩的確從受眾人矚目的神壇地位上滑落,成為多數人并不關心的小眾化的藝術門類。但我認為,當代詩邊緣化并不就是壞事,邊緣化帶給當代詩的益處也是頗多的,而且樂觀地說,邊緣化一定意義上會給新詩帶來某種新生。
首先,邊緣化可以促進當代詩美學獨立性的增強。當一個時代的文學與這個時代的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的發展密切關聯在一起時,文學自然就會受到眾人的關注,人們對文學的想象、理解與期待是極為復雜的。此種情形下,文學必然會附帶上很多美學之外的東西,因此其獨立性也會大打折扣。當代詩邊緣化后,詩歌不再是當下社會頗受關注的某種存在,它也不必擔心會在聚光燈下被人們時常拿出來品頭論足、指手畫腳,因而可以在藝術的道路上獨自遠行,不再受到其他非文學因素的影響和干擾。
其次,邊緣化可以給當代詩人的安靜寫作提供保障。詩歌創作是詩人獨立經營、安靜謀劃的一種藝術活動,過于熱鬧和喧囂是不利于它健康生長和發展的。曾經有段時間,政治抒情詩成為一個時代的藝術主潮,有一些政治抒情詩作也曾引起很大的轟動,在社會上形成不小的影響。但這種詩歌樣式,由于局限于宏大抒情的高分貝調式,并沒有把詩人個體來自靈魂深處的真正聲音發出來,因此其藝術性受到了較為明顯的制約。客觀地說,政治抒情詩是一定時代的特定產物,也是詩歌在頗受社會關注時必然要扮演的某種角色,可以看作是熱鬧寫作的結果。而今天來看,其藝術價值究竟有多大,還是頗有疑問的。當詩歌在當下語境中不斷邊緣化,詩人的寫作不再會出現以前那種大合唱式的藝術表達,而只有無數條小溪流的低吟和清唱,但這些低吟和清唱是詩人發自肺腑走心之語,閃著個體精神的迷人亮光,而且時時會有打動人心的珠玉之聲。充滿多元化和豐富性的當代詩,是邊緣化狀態下詩人們安靜寫作的結果,其前景還是值得期待的。
再次,邊緣化也為當代詩人的先鋒探索提供了自由自在的時間和空間。也許有人會說,大量書寫日常生活已然構成了當代詩歌的新常態,此種情勢下,當代詩歌不是日益走向生活美學了嗎?無可否認,當代詩歌的日常生活書寫極為普遍,但這并不是說,書寫日常生活的當代詩無需有先鋒探索性。恰好相反,為了更好地凸顯當代現實生活的外在特征和內在精神,詩歌表達的先鋒性不僅需要堅守,更需要將其發揚光大。現實是蕪雜紛亂的,其中的詩意潛質并不是隨手可拾的,優秀的詩歌往往就是對生活最大限度地探究、挖掘和發現的詩歌,而對生活的妙義與真諦的挖掘與演繹,需要有先鋒探索的眼光和藝術技法做保障,否則的話,當代詩就可能只是瑣屑生活的簡單述說,毫無深意和新意。
話說回來,詩歌從20世紀80年代的中心位置,滑落到當下小眾化、邊緣化的境遇,對詩歌創作者來說還是有著明顯影響的,至少對他們的創作熱情和創作積極性有著極大的挫傷,我們必須承認這種負面性的客觀存在。不過,詩歌是處于中心還是邊緣,對于真正的詩人來說并不應該成為他們創作沉浮的主要原因。真正的詩人應該學會調整自我的心態,善待詩歌藝術本身,不為詩歌之外的各種因素所干擾,潛心寫作,不斷探索,這樣才可能創造出更多有質量的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