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鋮的詩 [組詩]

羅鋮

星光懸浮，我修習它的眩惑

如行道樹正在變幻的春葉

笑，或悲戚；風，或一場驟雨

都在加速，夜晚吞吃花朵的種子

我的身體也懸浮，酒有山溪

的力量，流遍體內咸濕的石頭

藍色的夜晚，月亮如花瓣

向下傾斜，萬物正規律地運動

城市中央的高塔，閃著光的鐘鳴

表示愛。每天我努力地生活

不一定滿抱著花，卻想寫一封信

從朝云的緋紅寫到夜風的清涼

我還沒有老，可是我孤獨

——勞倫斯·卡拉迪尼

像夢游者，走進清晨

這兒和那兒，五六朵花的氣息

我幻想著金斑蝶。我應該去某處

付出愛，獲得快樂，盡情消耗

在喧鬧中，用虛構經歷一切

現在是時候了，從十八樓窗口望出去

輕易就占據了糖果般松軟的天空

一片樹葉

被一群螞蟻舉過頭頂

一只麻雀

落在草叢里凝視它們

而我，只是另一種形式

站立于初夏的清晨

螞蟻的影子，麻雀的啾啾聲

明亮的事物值得反復冥想

不同世界的我們，生活的目的

各自模糊，但值得感謝

感謝這樣轉瞬即逝的相遇

如果遺失的愛可以用紅豆計算

內心的憂傷，可以使用星辰嗎

每個瞬間的離合與悲歡

平行的瑣屑之物，如此單一

我知道，如果重回江岸古老的城市

依然是最迷狂的蝴蝶

——夢幽深，做夢如泅渡

始終保持著緩慢的速度

嘉陵江在尋找解脫自己的方法

就像我，和多年前的詩行

許多往事，如月光走在黑夜里

我慣用形容詞來擺脫虛無

——只是言不及物

江岸上，暗夜里的花兒

是否充滿謬誤，是否有不偏不倚之心

夜色沉淀不出答案，我用光了

魔術和祈禱，還能用什么挽留你

晨曦再次鋪滿我的群山

所有未曾綻放的，也不會凋殘

遠處的山嵐，有你的名字和笑聲

我失去它們，又敘述它們

唯有心，如鏡面般清涼

我閱讀陽光金黃的唇語

也不斷試探流水奔涌的隱喻

在風里，靜悄悄的事物

都有謎底。江流終將抵達大海

我依然如浪花，激動地徘徊

我們沉默地走著

棕櫚樹上的鴿子們正在熟睡

我親吻你。夜色中的海浪

掀動沉重的石頭。身體，唇舌

遙遠的洲島輪廓清晰

“我們碰巧是”，我看著你

平靜的“我們”還原成一個詞語

——月光的欲望幾乎隱形

星辰這么近，在欲雪的深秋

我們涉水而行，海浪是夢的漫溢

天空倚向我們。矜持，且冷峻

燕子，飛翔的象形文字

儒家般，從遙遠未知的地方來

這需要被反復寬恕的世界

春江動蕩，蜿蜒陡峭的山谷

只有風居住。群山養育并教導我

——努力生活，為更高的自由

和尊嚴，擁有它，我才成為自己

桃花灼灼，一朵愛著另一朵

我的愛，就像一株小草，等著春雨

枯落的莖葉，燕子銜做溫暖的巢

寒濕之夜，在風的翻抖中承受

和顯示，我星辰般的堅定和深沉

直率超越抽象，這已足夠

多變故的歲月辜負了

多少三月的晨暉，我已羞于

繁花的緋紅，花依偎著明媚春光

如太陽和溪水，擁抱得那么緊

再無幽暗之物沉積，我注視它們

動蕩的波紋，亦再無孤獨

就你說的這一點點輕微的想念

綿亙的西嶺雪山再不荒莽

春雨鱗次解析出星辰的深藍

我又多盛了些酒，準備用夢

引來更多星群，在山脊，在風里

攪動一杯冷咖啡

木匙孑然，而暮色在迷蒙的

雨中馳聚，鳥鳴寬慰著

散碎的理性。車輛狂奔

碾過我的悲傷，飛濺的水花

懸晃，不知如何是好

只在這時候，才關注細微的事物

杯沿的泡沫正好被風穿過

如果一切不曾朽腐，這世界

只有星辰更加孤獨，它必占領我

全部的時空，我的軀囊又是否更加

漫無目的——陰影的外殼

或沉默的石頭？走進雨中

忽有一些清涼如虛無漫過心頭

四月屬于鏤空世界的花朵

而我孤獨，無知與幽隱

需要反復的春雨

雨水淋漓，如禪師一般堅定

而我已無心踽行，含混的夢中

陡然墜落的眩惑無以名狀

醒來時，沒有春風搬動月光

眼窩似的盆地里，暗夜空闊沉寂

如攤開在風中的《道德經》

推開清晨的一扇

又一扇玻璃窗

反復辨識那棵高大優美的

皂莢樹。歷經一個黑夜

荒涼的黑夜。此刻，我們互為

一種與紫藤平行的孤光

我渴望眩惑的美妙

那不信一切的春風吹過

眾物絢爛如斯，而你最美

花枝低垂，黃綠的花朵

與樹葉無異，正如我

無異于沉靜的清晨和浩蕩的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