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句，勿忘我

鐘鵬程

我以為我只是做了一場夢。

可是我卻清楚地記得那些快樂、感動，那些個光影漸顯、曖昧浮動的世界。

“你是怎么走進來的？快出去……”

教室的門從綠色變成灰色，最后像燃燒起來了一樣變成一片鮮紅。你把我推了出去。黑暗里，火焰騰起的煙霧撲在你的臉上，你的頭發像在狂風里亂舞，像搖晃迷茫的風箏，可是你的眼神滿是笑意。下一秒火勢忽然猛烈，我看不見你了。

歐歐，許久未給你寫信，不知道你最近過得怎么樣？

一直以來，我好像很容易對某件事情產生著迷的情緒。迷戀著什么的時候會讓我忘記一些當下的苦惱。只是沒有什么可以讓我產生長久的興趣。想來，我應該是個站在路邊看風景的人。我們也不過是在看同一處風景時擦肩而過的陌生人。我只想這樣毫無保留地注視，或者被注視著過完每一天，等著滅亡的到來。

記得小時候看過很多言情小說。對于里面的羅曼蒂克式的愛情充滿了幻想。在小本子上偷偷模仿著寫小說，記錄著幼稚而天真的幻想。可是到后來，我發現自己一點兒也不擅長描寫感情，我無法再用那些天真的想法來描繪我眼中的愛情了。我腦海里滿是殘酷的現實和爾虞我詐的成人世界。變得復雜了才是成長的某種體現。我們都在被迫接受這個世界塞給我們的規則。

在我的書柜上面有個綠色的小箱子，里面收著我從初中到高中認為重要、不舍得丟掉的紙條，或者是從試卷上撕下來的文字。每過一段時間我都會拿出來品味，試著以此回到從前那些時光面前做一個觀光者。可是，我明白了，人是很難再成為從前的自己的。我們只能一直不停地走，不停地丟掉從前，然后撿起來，又丟掉。只有撿到新的東西，新的裝備才可以開啟下一個關卡；只有當發現身邊的一切都不合適的時候，才是要步入下一個階段的時候。

可是，我只會覺得越高級的世界就越復雜，越走便越走不動。這段時間里，我守著那些我一路收集來的寶貝們，就這樣呆呆地停在原地。我不在乎那個高級的世界是什么樣的。那些被放大的欲望和情感交織在一起，聽起來就令人絕望。我每天都覺得很難過。

有一天我收到你寄來的筆記本，里面夾著一張淺綠色的紙條。那是你十八歲的時候寫給我的一句祝福。上面寫著：“可以不開心，但不要不快樂。”那一天，我拿著紙條哭了很久很久。我好像離開那里了，又好像沒有。我們變得好模糊，好像我們還坐在教室里面那個固定的位置上忍受著時間的煎熬。百無聊賴的時候就望著窗外同樣的景色。

我拿著筆記本一頁一頁地翻著，一切過往又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歐歐，你的臉上總是煙霧裊裊。那個時候你總是喜歡涂深色的口紅，遠遠看過去只能看見那一抹紅色，像一個小火把。看見你的嘴唇就會想起魚缸里養著的兩尾金魚。你的眼睛彎彎的，像連綿的山峰。笑起來仿佛山腳下的桃花也開了。

高中那段時間我總是逃避和別人交流，做著自己的事情，追著虛無縹緲的夢想。哪怕內心真的很渴望與人交流，但是卻下意識抗拒所有的社交。每天上課的時候我就趴著等待睡眠的到來，這樣才有夢可做。或者看書，實在忍不住的時候就去廁所痛哭。等到上課不得不回去的時候，才接起水龍頭里流出的冷水，狠狠地抹去臉上悲傷的痕跡。回去繼續匍匐在我小小的一片土壤里，把頭深深埋進里面。那天課間的時候，你走過來塞給我這張紙條，上面寫著：“可以不開心，但不要不快樂。”

我對你說了一句謝謝，然后又繼續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親愛的歐歐，我很抱歉。你曾經問我：“你好像總是不開心。”我詫異地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可是下一秒你就笑著說：“沒關系，只是很想抱抱你。”那一刻我立刻就想到那張紙條里的筆跡。想必書寫的時候墨水跌在紙上也輕輕的。和你一樣，很溫柔。

其實我也很想說一句謝謝，不是禮貌性的。

8月31日

周日六點四十，叫我去看晚霞……

9月1日

除了你，我幾乎不對誰真正地感興趣。

可能哪一天就突然跑去跟你講了，沒關系，喜歡也是跟你做朋友；不喜歡也是做朋友。高低都是做朋友。如果你也喜歡我，不知道提供的勇氣夠不夠。

9月2日

笑得很開心。

9月4日

為什么喜歡呢？為什么不喜歡？

9月7日

傍晚的時候你會去走走。粉紅色的云，在你身邊多好。

9月9日

所以還是今天說啦，她笑了……然后說謝謝。怎么說呢，一下子就覺得她開心就好了，我是輕松了，換她來承載嗎？

……

我順著日記一頁一頁地讀著。那些日子又慢慢浮現在我眼前。原來我早就說了那一句謝謝。謝謝你，因為在那段時間里因你而快樂。記得或者不記得，那些只是你的錯覺嗎？感情這件事為什么從來都如此殘酷？那個夜晚，在喧鬧的校門口，一顆被焐得滾燙的心，一個過期的答案，終于掙脫了壓力的重重包裹。可是，我卻沒辦法接住它。

我開始逃避，躲著你的身影，在眾人面前又裝作無事發生。我成為了那個背離真實而虛偽的人。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也想自私地離開。現實與幻想，我們曾經在門內張望。而如今，你在門內，我在門外了。那堵被大火燒毀的圍墻，我看見了我們同命卻不同類的未來。眼淚，我們的秘密已然化成灰燼，卻永遠不能被埋葬。

我們的生活，好像總是有人在評價和旁觀。如果非要說點兒什么的話，我希望有人看著痛苦的我，能理所當然地說你本該如此。再后來我很想給你回信，卻已不知道以什么樣的語言。我承受不起，從來都是。天快亮了，可我還是睡不著，于是就爬起來寫這封信。寫一個故事。寫一場相遇。

最近我總是想起很多不屬于我的事情。記憶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有些突然出現在腦海里的東西，好像從不曾發生。我也無法分辨，它是否哪一天也會如同它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我總覺得我好像經歷過一場火災，一個人的火災。只不過最后好像在火焰中也看見了你。你美麗的眼睛由柔情變得冰冷。有什么湮滅在那場火災里了？又有什么在火中重生？歐歐，你不必糾結。或許某一天我的記憶也會去你的夢里串門兒，那個時候你可能就會知曉。

你知道嗎？我每次看到金魚的時候都會想起你。人們總說金魚只有七秒鐘的記憶。七秒鐘，不過是一聲長嘆的時間罷了。我們的生命不過是宇宙的一聲嘆息。在同一個時空里，擁有彼此的一句 “感謝”的時刻，已是奇跡。你懂得這相逢的可貴。比我先明白，也比我更勇敢。

歐歐，勿忘我。其實是想讓自己勿忘你，勿忘那些與我相遇又錯過的人們，只要我一直記得，當有一天我們再次相逢的時候，你會不會為我感到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