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的味道

碧霄勝月

肯定不是我的淚水，我從來不在爸爸面前流淚，但是我知道，那淚水是清新的松林的味道。

我不喜歡談論我的家庭怎么怎么樣，我相信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每個小孩肯定都會有自己的痛苦。但是我沒有想到，我家里的迷霧可以持續那么久，本來還可以看見不遠處的月亮，漸漸地，我好像什么都看不見了。

小時候，我對爸爸媽媽的關系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觸，以為大部分的家庭都是這個樣子的，爸爸是開貨車送貨的，經常要出門，所以大部分記憶中，都是媽媽在家里照顧我和妹妹。是因為爸爸工作的原因嗎？還是因為我們家是外地到這里打拼的？我家經常搬家，不，可以說是非常頻繁。從我記事起算吧，搬了整整十次。

其實，沒有搬得多遠，就是在那個小小的城鄉結合部搬來搬去，在劉家村、王家村、李家村等等的村子里搬來搬去，在不屬于我們一家人姓氏的村子搬來搬去。幾乎所有的房子都是住一兩年就離開了，在不停的搬家中，我發現，動蕩的好像不只有搬來搬去的家具……

我看見媽媽躺在水泥地的院子里，手邊乖乖地躺著一根水管，還在不斷往外面冒水，那水管看著和我一樣，也在看熱鬧吧。媽媽手里拿著一袋只剩一點的洗衣粉，對了，那是在洗衣服。小小的我站在旁邊看著躺在地上的媽媽一動不動，那個迷霧好像已經貼在我的后背上了，粘住我了，不然我為什么不動呢？

爸爸站在不遠處的樓梯臺階上看著媽媽，也一動不動，只是嘴里說著各種傷人的話，可能罵的不是我，可能我記不住，可能我太小了理解不了爸爸為什么那么生氣，可能那話也被迷霧抓走了，我一點都記不住了。

我瞇了瞇眼，看見媽媽的背影消失在一條看著不怎么寬的小路上。

爸爸猛地推了我一把，說：“快去勸勸你媽，讓她不要走。”

原來是媽媽被氣到了，離家出走嗎？不對吧，現在這個情況更像是棄家而逃。我又一次沒有動，天上的霧更濃了些，把天遮得七七八八，整個天看著陰陰的，太陽自然是見不到一點。但是我一直死死地盯著，死死地盯著媽媽堅定的背影，媽媽怎么了？是被迷霧控制住了嗎？為什么都不回頭看看我呢？爸爸不重要，我和妹妹也不重要嗎？您又要像把剛出生的二妹送去別人家撫養一樣丟掉我嗎？不會的，您還生了小弟弟，您生了三個女兒才得到的小弟弟，您一定不會拋棄他的。

媽走了，又回來了，過了幾天之后可能是氣消了，悄無聲息地回來了，像是拆開了生日禮物，媽媽出現了。媽媽還對我和妹妹說：“都是為了你們……”

為什么？為什么？這句話沒有被迷霧抓走，還是說我已經在迷霧里面了？這句話為什么一直在反反復復的飄呢？不同場景，不同的家，同一個人，同樣的哭聲，新的話夾雜著舊的話，舊的話已經微微褪色，新的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只要你還清醒，一定可以看見這句話，這些話，這堆話。

沒關系，我雖然沒長大，不能沖在媽媽面前保護她，但是證據和計劃我都搞好了，爸爸打媽媽掉下來的木棍碎屑，媽媽反抗爸爸撕毀的老舊的已經褪了色的襯衫……我都保存起來了，這都是明晃晃的證據，我要長大，我要到爸爸五十歲的時候反抗他，打他嗎？不行，五十歲的爸爸還是身強力壯，我大概率打不過，那就六十歲，六十歲我一定打得過，可是那個時候我都四十歲了，不惑之年了，我還可以嗎？可是我要報仇，我要替我的媽媽報仇，都是因為我們，媽媽才那么不幸的。

爸爸的雙手被我死死捉住，我用上全身的力氣扼住那對有力的、足以擊碎一切的拳頭。爸爸的手停滯了一秒，仿佛在感嘆我已經長那么大了，都可以攔得住他了。但是爸爸不會停止的，他還是被迷霧控制著，不停地掙脫，我力氣真大，爸爸終于被我抓住了。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看見了爸爸的雙眼，那雙被迷霧遮住了那么久的雙眼，滿眼血絲，雙眼通紅，還蓄滿了淚水，怎么回事，是身后媽媽、妹妹和弟弟的淚水被迷霧抓走，送到爸爸的眼睛里了嗎？

肯定不是我的淚水，我從來不在爸爸面前流淚，但是我知道，那淚水是清新的松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