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化產業體系：從政策概念到理論建構

李 婭 侯建翔

現代化產業體系是一個中國語境下的概念，是中國產業現代化發展經驗過程的概念化表達，是中國現代化發展觀在產業層面的具體體現。黨的十七大報告首次提出“發展現代產業體系”；黨的十八大報告將其擴展為“要著力構建現代產業發展新體系”；黨的十九大報告進一步提出“著力加快建設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黨的二十大報告又提出最新的表述“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賦予了產業現代化新的時代內涵。當前，理論界對中國式現代化問題及其理論體系進行了廣泛、持續而深入的討論；作為中國式現代化重要的組成部分，對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政策解讀和實踐建議等相關研究不斷深化。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提出和發展，既是經濟學理論發展的需要，也是中國的產業發展模式向中國獨特模式轉變的客觀要求，是中國產業結構體系已經比較完備、產業增長開始趨于均衡、產業發展需要探索新的動力和方向的特殊階段的客觀要求。①賀俊、呂鐵：《從產業結構到現代產業體系：繼承、批判與拓展》，《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5 年第2 期。對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基本內涵和本質特征進行系統分析是構建中國式現代化理論體系和話語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試圖對如何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這樣一個重大的政策問題進行理論研究，通過概念化分析和理論邏輯梳理，將政策概念轉化為學術問題，從產業角度推進對中國式現代化理論體系的認識。

一、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概念演進

在中國，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概念演進可以從政策概念和學術概念兩個層面進行分析。政策概念演化的本質是對經濟發展特征事實不斷變化和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呼應。產業現代化的內涵根據不同歷史時期所面臨的不同形勢而不斷發展。黨的十七大報告第一次提出了“發展現代產業體系”，但對于什么是現代產業體系，黨的十七大報告中并沒有明確的論述。但黨的十七大對“科學發展觀”作了明確的概括：“科學發展觀，第一要義是發展，核心是以人為本，基本要求是全面協調可持續，根本方法是統籌兼顧”。根據科學發展觀，黨的十七大報告將“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改為“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提出促進國民經濟又好又快發展。從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到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發展現代產業體系”概念的提出是對經濟發展方式轉變的呼應，建立了科學發展觀、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與產業結構優化升級之間的聯系。2012 年黨的十八大報告進一步確定了創新驅動發展戰略，將“加快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并列提出，明確提出推進經濟結構戰略性調整。基于經濟新常態及進入新時代后的發展任務，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上提出了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①習近平：《緊緊圍繞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學習宣傳貫徹黨的十八大精神》，《人民日報》2012 年11 月19 日。此時提出的概念“構建現代產業發展新體系”突出了“新”字的表述，呼應了創新發展的新發展理念。2017 年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中國經濟已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成為跨越關口的迫切需求和中國發展的戰略目標；并提出“著力加快建設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②參見《貫徹新發展理念，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2017 年10 月18 日。，即“四位協同”產業體系的概念。2020 年10月，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提出“加快發展現代產業體系，推動經濟體系優化升級，推進產業基礎高級化、產業鏈現代化，提升產業鏈供應鏈現代化水平”③參見《以推動高質量發展為主題》，《人民日報》2020 年11 月2 日。。2022 年10 月，黨的二十大提出“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堅持把發展經濟的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推進新型工業化，加快建設制造強國、質量強國、航天強國、交通強國、網絡強國、數字中國”④參見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正式提出“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概念。2023 年5 月5 日，二十屆中央財經委員會第一次會議強調：“現代化產業體系是現代化國家的物質技術基礎，必須把發展經濟的著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為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提供堅強物質支撐。”

從“現代產業體系”到“現代產業發展新體系”到“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再到“現代化產業體系”，產業現代化的概念和內涵不斷發展，折射出的是中國經濟發展對產業結構轉型升級的現實需求和客觀要求。從黨的十七大首次提出“現代產業體系”政策概念，到黨的二十大正式提出“現代化產業體系”，整個過程不僅呼應著中國經濟的發展實踐，并且將現代產業體系作為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核心，凸顯了現代產業體系推動經濟發展實現質量變革、效率變革、動力變革的重大戰略意義。從概念本身的表述來看，“現代化”與“現代”一字之差，但在概念的基本內涵上卻有著極大的發展。“現代”是與“傳統”相對的概念，是對產業中技術密集程度和先進性的描述，側重于“現代性”的特征表達；實踐中主要體現為傳統產業結構的轉型升級，產業體系中相對高級的產業逐漸成為主導產業，即產業結構的高級化。而“現代化”是一個過程、體系和系統，是動態的與時俱進的概念，更強調的是產業之間復雜的內在聯系和系統演化過程，并與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總體目標保持一致。

從學術概念的發展來看，不同學者對現代產業體系的概念內涵給出了定義：朱孟曉和楊蕙馨提出現代產業體系是能夠適應技術創新和需求升級的科學性、自主性和可持續性的產業發展機制。⑤朱孟曉、楊蕙馨：《構建現代產業發展新體系的內涵與實現》，《東岳論叢》2016 年第9 期。李曉華認為現代產業體系是既有先進性的一般要求，同時也表現出國家、地區之間的差異以及隨時間動態演進的特征的產業體系。⑥李曉華：《多維度認識現代產業體系》，《經濟日報》2018 年6 月21 日。芮明杰認為現代產業體系是代表了生產、流通、組織與技術等未來發展方向的有國家競爭力的新型產業體系，是具有當代領先、競爭優勢又面向未來產業與技術發展趨勢的產業體系。⑦芮明杰：《構建現代產業體系的戰略思路、目標與路徑》，《中國工業經濟》2018 年第9 期。付保宗和周勁提出現代產業體系是以實體經濟為核心，實現要素資源優化組合和經濟效率最大化的產業體系。①付保宗、周勁：《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內涵與特征——基于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的協同機制》，《經濟縱橫》2018 年第12 期。黃群慧等提出現代化產業體系建立在現代化技術、資本和人力等要素基礎上，是有現代化產業、產業鏈和產業集群構成的經濟體系，是現代化經濟體系的產業子系統。不同學者對現代產業體系的定義從不同角度都是指向了產業體系的“現代性”特征，與政策概念的演進過程相互呼應，體現了理論與現實的統一。②黃群慧：《正確理解和大力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國際經濟評論》2023 年第3 期。

二、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理論邏輯

在現代化產業體系概念演化過程中，一直有一根主線貫穿始終，那就是“現代化”。現代化是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底層邏輯，理解產業現代化的前提是要了解中國現代化的實踐歷程和現代化發展觀的形成過程。現代化是中國共產黨的百年夢想③洪銀興：《貫徹新發展理念的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經濟學家》2022 年第11 期。，從“四個現代化”到“中國式現代化”，中國的“現代化”經歷了從發展目標到國家戰略的歷史性探索和長期不懈的實踐。中國最早關于“現代化”的提出是“農業的現代化”。1953 年“一五”時期中國提出農業現代化的目標，即農業“四化”：機械化、水利化、化學化、電氣化；1964 年12 月第三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首次提出把中國建設成為一個擁有現代農業、現代工業、現代國防和現代科學技術的社會主義強國，即“四個現代化”目標。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正式提出國家整體現代化的目標，開啟了中國現代化的歷程；1979 年鄧小平同志明確指出：“中國式的現代化，必須從中國的特點出發”④參見《鄧小平文選》，北京：人民出版社，1994 年。，第一次指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思想內涵；1987 年黨的十三大提出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三步走”戰略。至此，起源于西方工業化過程的現代化概念首次被賦予了“中國式”定語并不斷發展。黨的十四大進一步深化了“富強、民主、文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內涵，提出了“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概念；黨的十五大強調：“圍繞富強、民主、文明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經濟、政治和文化”，把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目標與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聯系在一起；黨的十八大報告進一步明確“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即到建黨一百年時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到新中國成立一百年時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目標。為實現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黨的十九大提出了新的“兩步走”戰略：第一個階段從2020 年到2035 年，基本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第二個階段，從2035 年到21 世紀中葉，把中國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美麗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從全面建設小康社會到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目標，中國開啟了現代化新征程。2021 年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 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提出“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概念：“我們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⑤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 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21 年7 月2 日。，這一論斷開創了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態五位一體的現代化建設全局，明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新道路。黨的二十大報告就“何為中國式現代化”給出了創造性的總結，明確了五大基本特征：“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⑥參見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這個論斷深刻揭示了中國式現代化的根本特征和本質要求。至此，從基本內涵到概念特征，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構架基本形成：中國式現代化不是西方的現代化發展方案，而是立足于中國實踐、中國問題、中國前景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代化；是“社會主義”與“中國特色”的有機結合⑦宋培軍：《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起源、學術體系與政治實踐》，《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 年第1 期。，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發展是中國現代化發展觀不斷成型的體現。

產業現代化概念演進的過程充分表明，現代化發展觀和現代化理論是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理論基礎，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理論演進建構在現代化理論和實踐基礎之上，現代化產業體系是現代化發展戰略在產業維度的體現，二者之間在理論脈絡上一脈相承。現代化產業體系概念演化的歷史繼承性和現實復雜性使其具有系統性、動態性、創新性和需求導向性等特征。①王薇、任保平：《“新基建”促進現代化產業體系構建：作用機制、約束條件與優化路徑》，《改革與戰略》2023 年第2 期。尋求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理論邏輯就是要從現代化理論出發，認識到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理論邏輯基礎就是中國式現代化戰略對產業發展的內生要求。現代化是以科學和技術為推動力，促進結構變革和發展轉型的過程，其中產業變革為現代化奠定基礎。若干次產業革命推動經濟結構、技術結構和產業結構的不斷升級，實現經濟復雜化和高度化，促進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體現了現代化的發展性。②劉守英：《中國式現代化的獨特路徑》，《經濟學動態》2021 年第7 期。現代化在產業維度的發展邏輯就在于依靠科技革命帶動產業革命，以產業革命改變整個社會經濟結構，從而推動文明發展。理解了現代化的發展邏輯，就可以看出中國式現代化發展進程實際上是從農業經濟向工業經濟發展，現在又向數字經濟推進的過程；中國的產業結構變化和產業體系升級是在經濟現代化背景下的產業現代化的實現。產業現代化是中國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中的一次重要探索，也是中國式現代化時代背景下的必然選擇。

三、現代化產業體系理論框架的要素構成分析

作為中國式現代化在產業層面的表達，現代化產業體系理論框架不斷完善。產業的發展是宏觀經濟、發展階段和產業內生演化規律共同決定的，有著內生于發展事實的現實邏輯和客觀規律。產業現代化是一個具有階段性特征、復雜演化的過程。統計意義上的產業規模數量比例指標作為政策導向的意義已經越來越小，“產業結構對標”的產業發展和產業升級思路的合理性和可操作性的基礎也越來越弱。③黃群慧：《論新時期中國實體經濟的發展》，《中國工業經濟》2017 年第9 期。全面清晰地闡釋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本質和內涵是理論認識和發展的客觀要求。從“現代化產業體系”本身的概念構成可以將其解構為三個構成要素：現代化、產業和產業體系，涉及到三個維度的基本問題：第一，現代化的標準問題。何為產業的現代化？現代化的產業有什么特征？第二，現代化產業體系應該包括的產業和產業的形態是什么？第三，作為一個“體系”，產業之間應該具有怎樣的系統演化過程或系統性特征？系統的關聯性和協同性如何形成？解釋清楚這些問題是現代化產業體系理論建構的破題之義。

第一個維度——“現代化”。從理論定義來看，產業現代化的一般意義是指用當代的科學技術武裝產業，使產業體系在經濟上和科學技術上達到當代世界先進水平的過程；也指具有當代領先、具有競爭優勢又面向未來產業與技術發展趨勢的產業體系。④芮明杰：《構建現代產業體系的戰略思路、目標與路徑》，《中國工業經濟》2018 年第9 期。數字技術與數據要素對傳統產業的深度改造和加速要素向新興產業的聚集，推動產業加速向網絡化、數字化、智能化方向演進革新，持續催生產業內部生產組織和外部產業組織變革，實現產業生產效率提升和產品質量優化，產業逐步呈現出“現代化”的特征。⑤姜興、張貴：《以數字經濟助力構建現代產業體系》，《人民論壇》2022 年第6 期。

首先，目前學術界關于現代化產業的基本特征有較多闡釋性研究，主要體現為產業的動態化、信息化、智能化、網絡化、集群化、可持續性和高級化等屬性特征。其次，關于現代化程度界定的問題。多大程度的提升算是實現了產業的現代化？產業現代化的技術標準是什么？歸根結底，是技術因素決定了部門產業的現代性或主導性，產業體系現代化的總體要求應該是技術進步在產業發展中的貢獻度不斷提升的過程，這些問題都引起熱烈討論。再次，關于產業的現代化、產業結構的現代化與產業體系現代化幾個“現代化”之間的差別需要厘清。產業結構的現代化在產業結構上表現為從傳統的一二三次產業的合理化和高級化的過程。然而，產業排序并不一定體現產業現代化程度。從現行產業體系轉換到現代產業體系是整體產業內容的轉變、是整體技術與組織方式的轉變，更是整個制度與人力資源體系的轉變。在理解“現代化”過程中要避免對產業現代化理解的“結構陷阱”，即單純地將產業間的結構比重高級化作為單一標準，而是要注重產業結構的多維性，分工形式的多樣性和產業邊界的模糊性。產業體系的現代化不僅指原有產業結構向形態更高級、分工更復雜、結構更合理演進，還要能夠體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等中國式現代化的本質要求。

第二個維度——“產業”。隨著新一代信息技術、人工智能、生物技術等不斷突破，并與產業加速融合，現代化產業體系對于產業的發展有了新的內涵和新的要求。現代化產業體系既要包括高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的培育壯大，更要強調傳統優勢產業的改造升級，尤其是制造業的高端化、綠色化、數字化轉型。一方面推進制造業與數字技術和綠色技術的深度創新融合，實現數字產業化和產業數字化；另一方面要推進制造業與現代服務業、現代農業的深度融合創新，實現三次產業的融合發展。當前，依托新一代通信技術、人工智能、互聯網、物聯網、云計算等新技術現代化產業的生產方式、組織形式、商業模式均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數字技術賦能下產業現代化的核心就是實現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深度融合，通過產業創新實現產業基礎高級化、產業鏈現代化、價值鏈高端化；同時，產業不僅包括物質產品生產，更要提供精神產品生產；不僅體現普惠性，還要實現可持續，產業的發展一定是為了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要求。

第三個維度——“體系”。體系不等于結構，結構是靜態的比例關系，體系是相互關聯的有機整體和動態系統。現代產業體系不是各類企業、各類產業組合構成的簡單集合①李曉華：《多維度認識現代化產業體系》，《經濟日報》2018 年6 月21 日。。結構分析的本質是“分解”，而體系分析的本質在于“綜合”，這是兩種相反的分析思路。傳統的產業結構是指從產出或要素使用的角度來度量的單一部門在經濟系統中的相對重要性，即三次產業在國民經濟中的比例關系。②參見Syruin,M.(1998).Pattens of sutructural change.Handbook of development,conmice.Elsevier.傳統結構主義認為產業結構的演進基本遵循農業、工業、服務業遞進更替的規律，故所謂的產業結構高級化或現代化就是服務業在國民經濟的比重不斷上升；現代化產業體系則要跳出“三次產業結構”分析的局限，從三個方面進行理論內涵的拓展：一是產業結構的多維性：在經濟結構分析中引入了知識的復雜性和經濟活動的異質性等新的維度；二是分工形式的多樣性：在產業分工的基礎上考慮技術或知識分工等更加復雜的分工形式；三是產業邊界的模糊性：關注被傳統產業結構分析分解了的產業和產業要素之間的互動與融合特征。③賀俊、呂鐵：《從產業結構到現代產業體系：繼承、批判與拓展》，《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5 年第2 期。“現代化”之下的“系統性”就體現在產業門類之間、產業內部之間、產業環節的產業鏈、產品鏈、供應鏈之間；產業、產業鏈和產業集群之間；以及產業組織結構和組織方式、產業各相關要素之間的融合性和不可分割性，而不是傳統產品分工模式和生產方式下產業的分解和分化。無論是單一鏈條還是網絡化結構，其產業運行邏輯和運行模式都具有深刻的變化，背后反映的是現代化的產業分工和產品分工，以及更深層次的技術分工。④呂鐵：《發展現代產業體系需解決矛盾問題》，《經濟日報》2022 年8 月17 日。

基于現代化產業體系的三個維度的構成分析，從理論建構的角度研究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目標在于建構的理論能夠更好地解釋不斷發展的特征事實。現代化產業體系發展的過程是產業適應新興技術范式的復雜結果，需要新的基礎理論或理論分析框架來回答。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煉出現代化產業體系理論研究的兩大研究命題：一是理論命題，系統闡釋產業現代化演化規律和現代化發展模式的理論分析框架；二是現實命題，如何真正把數字技術落實到產業的創新發展上，通過產業創新系統走好產業現代化發展的中國道路。

四、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構建思路和實現路徑

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內涵本身就是要實現傳統產業形態和新興產業形態的產業創新，在一定的制度安排下，通過技術創新的產業化過程實現對生產要素重組、產業發展模式創新和經濟增長動力的根本性變革。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需要理論的創新，也需要實踐的創新。一個現實的問題是：現代化產業體系到底要建設什么？可以通過解構現代化產業體系的三個關鍵詞來破題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建構體系。一是產業構成，現代化產業體系應該包括現代工業、現代服務業、現代農業等產業構成，以科技含量高、附加值高、資源消耗低、環境污染少為產業特征，體現出產業之間的“融合發展”要求；二是產業關聯，現代化產業體系要實現的是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要求；三是產業屬性，從現代性的維度出發，現代化產業體系是在現代化發展觀和現代化理論的指引下，在新科技革命和產業革命產生新的技術經濟范式下，在經濟全球化和數字化轉型背景下“創新引領”的產業體系，是技術創新和需求升級的科學性、自主性和可持續的產業發展機制。①朱孟曉、楊蕙馨：《構建現代產業發展新體系的內涵與實現》，《東岳論叢》2016 年第9 期。歸根結底，現代化產業體系最終的落腳點和實現路徑是“產業化”的過程。現代化產業體系中的“產業化”要以科技創新和產業發展之間的動態演化規律為理論基礎；新技術只有依托于產業的生產過程和產業體系，才能最終實現向創新的轉化，即新技術的創新轉化過程事實上是新技術向新興產業的演化過程。在這一過程中，產業始終是創新的載體，只有把科技創新落實到產業發展上才能最終通過產業載體將創新動能釋放到經濟系統中。促成技術創新向實體產業轉化的動態演化過程就是產業現代化的實現過程。但是不同的技術組合、技術和經濟的組合、經濟活動之間的組合是一個復雜系統，而技術異質性和產業異質性地疊加進一步導致了系統運行的復雜性，“產業化”究竟怎么轉化，不同的產業之間有沒有一個共同適應的創新系統，需要一個復合的創新系統來進行闡釋。現代化產業體系能否真正建立取決于未來技術創新與產業有效需求的“匹配結果”，即產業的演化路徑與數字技術最好能夠相互適應并能夠實現協同轉化，這值得進一步探索。

產業體系的現代化強調的是產業整體分工體系和相互的組織形態。從現行產業體系向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演化升級包含了整個產業內容的轉變，本文提出“現代化產業體系”體系構架包括四個維度：一是產業現代化的微觀載體——創新性企業；二是產業現代化的發展基礎——實體經濟和產業基礎再造工程；三是產業現代化的核心任務——產業創新體系；四是產業現代化的保障——產業政策體系（見圖1）。

圖1 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四維體系構架

首先，創新性企業的發展是中國實現產業體系現代化、實現產業結構和產業體系全面升級的基礎“細胞”。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指出“支持專新特精企業發展”再次強化了創新性企業的重要地位。創新性企業擁有先進的技術、創新的經營理念和高效的組織模式，位于這些基本單位的創新前沿，同時在整個現代化產業體系中承擔著基本的技術創新、產品創新，以及業務和管理模式創新等工作。在通常情況下，新的技術范式是通過創新性企業這一載體向整個產業體系擴散的。創新性企業成功應用新技術范式，獲得市場認可，并在市場上取得了顯著的競爭優勢，引起其他企業的關注和效仿；創新性企業通過技術交流、培訓、技術轉讓等方式將新的技術范式進一步推廣到整個產業體系，釋放新技術范式在產業體系中的創新動能，實現對傳統產業的改造升級或培育出一批具有創新活力的新興產業。發揮企業家在技術創新中的引領作用，培育專新特精企業和單項冠軍企業對產業鏈關鍵環節的掌控能力，支持創新型中小微企業成長為創新重要發源地，提升產業鏈上中下游企業的配套供給能力和大中小企業融通創新機制。

產業創新體系是確保現代化產業體系建成的“血液”，是中國產業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實現途徑。產業現代化的核心就是產業創新，用創新驅動產業發展尤其是制造業高質量發展是突破中國目前制造業“大而不強”、“卡脖子”技術受制于人、產業鏈“斷鏈”風險，實現產業鏈安全穩定發展的保障和抓手。產業創新體系包括各種創新活動的組織者、投資者、研究者、政策制定者、市場等關鍵部分，以及與這些部分相關的合作和競爭關系。它大致由四個子體系組成：研發體系、市場體系、資金體系和人才體系，分別對應科技創新、實體經濟、現代金融、人力資源這四個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的關鍵要素。研發體系包括科學研究機構、高等院校、科研院所等，主要負責產業技術研發；市場體系包括市場需求、競爭環境等，能推動產業技術創新；資金體系包括投資機構、投資者等，主要為產業創新提供資金支持；人才體系包括人才培養、人才流動等，主要為產業創新提供人力支持。這四個子體系相互關聯、相互作用，共同構成了產業創新體系。產業創新體系是產業現代化的核心，在這一體系中參與創新的企業、科研機構、投資者相互協同配合，體現了科技創新向“產業化”的動態過程。

實體經濟是構建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筋骨”。“現代化產業體系是現代化國家的物質技術基礎”，“實體經濟則是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根基和命脈”，“中國式現代化不能走脫實向虛的路子，必須加快建設以實體經濟為支撐的現代化產業體系”。①參見《在廣東考察，總書記進一步闡釋中國式現代化》，《新華網》2023 年4 月14 日。沒有實體經濟提供的堅實物質技術支撐，就不可能實現產業現代化發展，也就難以實現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奮斗目標。構建以實體經濟為支撐的現代化產業體系，就要通過實體經濟推動產業體系優化升級，引導各類要素資源向實體經濟特別是制造業集聚，推動制造業從數量擴張向質量提升的戰略性轉變；既要讓傳統產業轉型升級，又要發展壯大戰略性新興產業，優先培育和大力發展一批戰略性新興產業集群，促進產業的融合化集群化發展，構建產業體系新支柱。推動現代服務業與先進制造業、現代農業深度融合和協同發展；推進生產性服務業的專業化和高端化，推動實體經濟的產業集成能力。圍繞產業基礎高級化、產業鏈現代化推動短板產業補鏈、優勢產業延鏈、傳統產業升鏈、新興產業建鏈與實體經濟發展相結合，落實實體經濟升級。

與此同時，產業基礎相對薄弱是制約中國高質量發展的關鍵問題。黨的二十大報告把維護產業安全作為重中之重的發展任務。其中，產業基礎再造工程是關系到產業鏈重構，避免“卡脖子”技術供給短缺，逆全球化“脫鉤”“鍛鏈”，初級產品供給巨大波動沖擊，多重因素可能引發重大產業安全風險的重要保障。產業基礎在支撐產業鏈完整性、保障國家安全及戰略利益、促進產業創新、推動產業轉型升級等方面發揮著關鍵作用。實施產業基礎再造工程是建設制造強國的客觀要求，也是加快推動產業基礎高級化、產業鏈現代化，保障產業安全的重要舉措。2015 年國務院發布的《中國制造2025》提出了中國制造業未來的戰略任務和關鍵領域，其中之一就是“加強工業基礎能力”。該戰略明確指出，核心基礎零部件（元器件）、先進基礎工藝、關鍵基礎材料和產業技術基礎（統稱為“四基”）等領域的工業基礎能力薄弱，是制約中國制造業創新發展和質量提升的關鍵問題。現代化產業體系要求對傳統產業生產方式和技術經濟范式進行徹底的革新，以形成先進、高效的產業模式和組織運行系統。因此，必須擁有符合現代標準的產業基礎，作為物質基礎和技術基礎，支撐產業現代化發展。

在現代化產業的“四維體系”中，產業政策體系可以看作是實現產業現代化的制度供給。產業現代化是一個新興產業體系對傳統產業體系進行顛覆性重構的動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新的技術經濟范式會打破原有的“供給－需求”均衡，導致相應的制度缺口。制度的非均衡狀態表現為新興產業的制度需求與現有的制度供給之間的矛盾。因此，要充分發揮產業政策的引導作用，通過產業支持政策、產業管理政策、產業發展政策、產業人才政策等優化產業的投資環境、市場環境、技術環境，引導生產要素向現代化產業集中。優化產業政策實施方式，提升政策精準性，在政策設計、政策工具選擇上與推進產業現代化目標保持一致，協調和激勵市場主體，引導產業中的企業向可持續方向演進。統籌推進技術創新和現代產業培育，產業政策取向從促進規模轉向提升產業創新能力，加快傳統的產業增長政策讓位于產業創新政策，通過結構性和功能性產業政策的結合提升科技服務體系和市場競爭體系，構建起支持現代化產業發展的政策供給。

五、結語

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是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理論基礎源于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實踐和中國式現代化的理論體系。在厘清中國式現代化與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基本發展脈絡和理論淵源基礎上，本文以“是什么—為什么—怎么辦”的邏輯主線對現代化產業體系的理論內涵進行學理分析，回應了學術界提出的研究命題：“現代產業體系研究的要旨在于從理論能夠更好地反映變化的典型事實，通過清晰的概念刻畫來闡明理論內涵，推進政策概念與理論研究的對話、銜接和轉化，最終實現對經濟現象的系統性認識。”①魏琪嘉：《找準現代化產業體系發展路徑》，《經濟日報》2023 年1 月18 日。目前中國正處于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時期，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就是讓供給和需求在更高的水平上實現動態的平衡。②劉志彪：《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基本框架、關鍵問題與理論創新》，《南京大學學報》2018 年第3 期。從供給端來看現代產業體系的建立本質上是供給側結構動態調整的一種，即通過優化要素配置和調整生產結構來提高供給體系的質量和效率，增強供給結構對需求變化的適應性和靈活性。產業體系內各影響因素的綜合作用結果決定了產業結構的發展方向，以及供給結構調整的速度。現代化產業體系對創新模式、制度需求、制度創新機制顯著不同于傳統產業，在數字經濟范式結構的不同維度、不同主體層次都面臨著制度轉換問題，支撐現代化產業體系發展的制度供給需要系統研究。本文是把政策問題納入經濟學學理框架的理論性和探索性研究。在建設中國式現代化的過程中，中國的實踐可能會對過去一些來源于西方經濟實踐的理論命題進行重新思考。③劉志彪：《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基本框架、關鍵問題與理論創新》。系統構建能夠闡釋中國產業現代化演化規律和現代化發展模式的理論分析框架，結合中國實踐，探索通過產業創新系統走好產業現代化發展的中國道路和中國模式是后續進行現代化產業體系理論研究的探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