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誠,王巧云,陳冰瀅,陳凝萍,玄 錦,于沁弘,李霄鶴
(1.福建農林大學 風景園林與藝術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2;2.海峽美麗鄉村人居環境研究中心,福建 福州 350002)
傳統村落是指保留較為完整、形成相對較早、根植于特定區位,且具備一定的文化、社會、藝術、美學和經濟價值的鄉村聚落形態[1],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歷史文化記憶、生產生活智慧、鄉土藝術結晶和民族地域特色[2],對其保護和利用應采取“活態”形式[3]。然而,在現代化沖擊和裹挾下,傳統村落受外界信息流、物質流和能量流侵擾[3]與內在建筑損毀[4]、人口空心化[5]和過度商業化[6]等多元因素影響,文化斷裂化、持續性衰敗、建設性破壞、同質化發展、景觀異質化等危機日益凸顯[7],傳統村落景觀呈現出愈發顯著的變異趨勢,這一趨勢引起黨和國家的高度重視。2022 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的《全面推進鄉村振興重點工作的意見》指出,鄉村建設要遵循規律、因地制宜、體現特色、注重保護、農民參與、綠色建設等原則;強調統籌城鎮和村莊布局,科學確定村莊分類,開展集中連片保護,實施“拯救老屋行動”。國家政策的支持為傳統村落保護與更新改造提供了契機,其作為獨特地理單元,如何真正辨識傳統村落景觀基因異變特性并在有機秩序和原始風貌的基礎上進行修繕與保護已經成為鄉村振興中亟需解決的科學問題。
目前國內外學者針對傳統村落研究取得了諸多成果。國外學者重視和強調傳統村落的文化景觀空間[8]、風貌治理[9]、景觀格局[10]、生態環境[11]、參與主體[12]、旅游發展[13]等議題分析,研究從物質環境層面,到人文內涵層面,由表及里、層層遞進。國外研究側重于人文學、生態學與旅游學,強調社區參與活躍的、動態的、多維的鄉村生活和景觀,缺乏對傳統村落歷史文化的保護、活化與傳承。國內對傳統村落的研究雖起步晚,但其涉及領域相對較廣,更多趨向于人文地理學、建筑學、民俗學、歷史學、旅游學等多學科交融的綜合化研究,研究內容集中于地方性知識構成[14]、空間分異研究[15]、建筑形態[16]、建筑結構[17]、文化遺產保護[18]、歷史演進[19]、居民感知[20]、游客感知[21]等方面。在研究方法上,主要運用GIS空間分析法[22]、UGC 數據質性分析法[23]、K-modes 聚類[24]等;在研究視角上,主要圍繞地方性知識[14]、景觀基因提取[18]、空間分布[22]等形式。在研究尺度上,從大尺度層面主要集中對國家[4]與省市[15]進行研究;從小尺度層面側重對鄉鎮[25]與單一村落[6]進行分析。總體來看,中國傳統村落雖在多個學科與尺度皆有建樹,但是鮮有研究會對中等尺度的歷史廊道、文化線路及流域沿線傳統村落的景觀外在表象與內在機理變異進行深入分析。
基于此,本研究試圖借鑒生物遺傳學中的基因分析方法,從顯性基因與隱性基因兩個角度探究傳統村落各景觀因子隨歷史演化所表現出的特征,分析文化線路(萬里茶道)沿線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及其分布規律,實現對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的定性分析,旨在挖掘中等尺度文化線路的空間與文化內涵,以利于對傳統村落整體景觀意象的把握與總結,為當前傳統村地域特色繼承提供保護與振興的新思路、新途徑。
基因是生物體遺傳的基本單位,作為遺傳物質的載體,和環境相互依存、影響,實現遺傳信息的傳遞[26]。生物體依靠不同基因形成獨特屬性,而不同地域的傳統村落由于構成的文化基因不同,造成本土文化也存在明顯差異,這種現象則使傳統村落景觀與生物遺傳基本單位“基因”存在某種聯結現象。在此基礎上,劉沛林首創提出了“景觀基因”概念,并最早將這一理論廣泛應用于傳統村落研究中[27]。景觀基因是傳統村落文化遺傳的基本單位,具有代代傳承的特性,是識別村落風貌與格局的核心指標特征。為助于人們了解傳統村落景觀基因主體特征與機理,劉沛林團隊率先提出其構成與識別方法,明確了總體優勢性、局部唯一性、內在唯一性與外在唯一性等四大識別原則[28]。按照重要性與存在形式對其進行了劃分[28](圖1)。

圖1 景觀基因分類Figure 1 Landscape gene classification
傳統村落景觀特征具有唯一性、典型性和空間異質性,在研究視角上,可從二維、三維、視覺、結構等方面對其景觀基因特征進行解析,進而揭示傳統村落在顯性基因和隱性基因兩方面可能存在的規律和特性[29]。因受不同誘變因素影響,傳統村落景觀基因的排列順序發生改變,導致其空間、文化等因子發生一些不可避免的異變現象,此即為景觀基因變異。變異形式分為3 類[29]:一是傳統村落景觀基因為適應地域環境主動發生變異,此種情況表現為變異后與本土相融;二是傳統村落景觀基因面對城鎮化、旅游業等壓力被迫發生變異,此種表現為變異后與本土相悖;三是傳統村落景觀基因在洪澇、泥石流與火災等自然災害沖擊下蕩為寒煙,此種表現為變異后直接消亡。本研究在劉沛林、祁劍青等的研究[28,30]基礎上,按照景觀基因存在形式將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基因分為顯性基因(平面基因、立面基因)與隱性基因(文化基因),在現代化沖擊下,借助“總體優勢性、局部唯一性、外在唯一性、內在唯一性”等景觀基因識別原則對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特征進行識別,對比分析影響其變異的因素,探析其變異規律與特征(圖2)。

圖2 研究思路及主要內容Figure 2 Research ideas and main contents
萬里茶道福建段位于福建省武夷山市南部(圖3),按功能作用可將其分為起始段、中轉段與終止段,是一條繼絲綢之路衰落而又興起的國際商貿通道,也是沿線各民族共同開創的對外文化交流、傳播、互鑒的交通廊道,集中國數千年以來的政治、經濟、文化、歷史、藝術、建筑、風俗、民族、宗教等眾多研究領域于一體,以茶葉為載體,將華夏文明傳播至世界各地[31]。其縱跨中蒙俄三國,國內途經福建、江西、湖南等8 個省份,全程超過22 500km,福建段是萬里茶道的重要貨源地與源頭。該段發源于武夷山市下梅村,途經下梅村、赤石村、洋莊村與大安村等29 個傳統村落,其中13 個入選中國住建部、福建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公布的中國傳統村落名錄、全國生態文化村、國家森林鄉村、福建省傳統村落名錄,是萬里茶道形成的核心區域。為系統弄清萬里茶道福建段文物資源狀況,福建省文物部門于2015年調查并確認萬里茶道福建段具有與萬里茶道相關的不可移動文物101 處、可移動文物45 件,具備很強的代表性與典型性。此外,該段沿線分布的傳統村落蘊藏著豐富的茶文化與閩北建筑特色,具有極高的歷史、人文、經濟和科研價值。因此,本研究選擇萬里茶道福建段為具體對象。

圖3 研究區域Figure 3 Study area
該沿線具體傳統村落研究地選擇依據為:①為突出沿線傳統村落變異的對比性,分別在萬里茶道福建段起始、中轉與終止段各選擇一個傳統村落進行比較分析。②為保證研究具有代表性,各段所選傳統村落必須享有國家級頭銜,如中國傳統村落名錄、全國生態文化村與國家森林鄉村等稱號。③考慮研究具有科學性與操作性,所選傳統村落的物質與非物質景觀應具有一定歷史性,且相關研究材料通過網絡與實地調研能夠收集。經多次對比篩選,最終確定了起始段的下梅村、中轉段的洋莊村與終止段的大安村。
采用的數據主要來自:①實地調研。重點訪談、無人機航拍、參與式觀察、拍攝影像等圖文資料,對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要素構成進行采集、整理與分析;②文獻收集。《中國傳統村落檔案》《傳統村落保護發展規劃》《萬里茶道資料匯編》以及相關的鄉鎮志、村志、家譜、網絡文本等文獻資料,重點收集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歷史演變特征、文化習俗等。
研究方法主要利用田野調查法獲取顯性基因特征數據,通過訪談、文獻搜集來對隱性基因進行收集,從而利用景觀基因識別與提取原則對其進行解析。提取過程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針對平面基因、立面基因等顯性基因,采用谷歌地圖、無人機航拍等獲取村落的布局、空間、環境等信息,應用拍照、手繪等方式獲取建筑用材、屋頂造型、院落布局等細部信息,利用形態提取、特征解構、圖片提取等方法進行景觀特征提取;另一方面,針對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農耕文化、宗族文化等隱性基因,采用網絡文本收集、重點訪談(圖4)與提取、查閱地方文獻結合實地調研等方式獲取。

圖4 重點訪談提綱Figure 4 Outline of key interviews
基于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各段傳統村落景觀現狀,細化景觀要素,借助景觀基因特征解構法,對沿線3 個傳統村落景觀基因進行識別、提取與表達。按景觀要素存在形式將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各段傳統村落景觀基因分為顯性與隱性兩大類(圖5)。

圖5 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基因分類Figure 5 Landscape gene classification of traditional villages along Fujian section of the Tea Road
顯性基因根植于村落空間體系的外在表征,如 平面基因與立面基因等都是其依托載體。隱性基因隱藏于村落空間體系內部,如文化基因等都是其潛在表現形式。其中,平面基因包括整體布局、空間形態、平面結構、街巷格局等,立面基因包括屋頂造型、山墻造型、屋臉形式、局部裝飾、建筑用材等,文化基因包括農耕文化、宗族文化等。本研究在萬里茶道福建段起始段、中轉段與終止段各選取一個村落為代表,分別從3 個層級、多個層面對傳統村落景觀基因進行識別與提取,解讀其肌理特征,并通過圖示對其結果進行表達。起始段下梅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如表1、圖6 所示,中轉段洋莊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如表2、圖7 所示,終止段大安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如表3、圖8 所示。

表1 下梅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Table 1 Landscape gene identification results of Xiamei village

表2 洋莊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Table 2 Landscape gene identification results of Yangzhuang Village

表3 大安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Table 3 Landscape gene identification results of Daan Village

圖6 下梅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圖示Figure 6 Landscape gene identification results of Xiamei Village

圖8 大安村景觀基因識別結果圖示Figure 8 Landscape gene identification results of Daan Village
隨著歷史的演進與城市化的快速發展,傳統村落的保護與利用受到多種影響因素沖擊,其平面、立面和文化基因等景觀形態隨之呈現出愈發顯著的變異趨勢,變異結果一般包括變異后與本土相融、變異后與本土相悖、變異后消亡3 種形式[35]。基于此,通過對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各段傳統村落景觀基因提取、識別和對比分析,發現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各段傳統村落景觀基因受不同因素影響均出現不同程度的異變。
起始段:下梅村景觀基因變異及特征。下梅村不僅是福建省茶文化發展的源頭,更是“萬里茶道”的起點,上百余座明清古建筑屹立村中,歷史文化悠久,景觀基因特征顯著,但由于各地茶商絡繹不絕,形成以卸貨、集散和交易茶葉為核心的商貿空間,融合全國多地的民俗文化,村落部分景觀基因已發生變異。
具體表現為:①在平面基因中,下梅村依據古代風水選址理論,形成“三山鼎峙,一水環流”的整體布局,梅溪、當溪為骨架,可謂“前有照,后有靠”。“鶴”形空間形態,村落蘊藏著“山氣剛,川氣柔”的風水意象,堪稱“鐘靈毓秀”之地,二者保存較好,本質未發生改變。“一字型”商業街、“并列型”當溪濱水觀光道與“網狀”民居巷道的街巷格局基因保存度較差,因交通不便,村民開始修建現代化特征道路,本質發生變化,與傳統街巷風貌協同度存在差異,表現為變異后與本土相悖。②在立面基因中,茶商聚集與鄉村旅游等因素帶動了下梅經濟發展,民居建筑由居住功能衍變為旅游功能,已坍塌、損壞的墻體、山墻、屋頂、裝飾等建筑肌理應用現代材料在原址上進行修繕,協調性發生不同程度變化,視覺表現凌亂,平面布局混亂,變異后呈與本土風貌相悖的特征。久無人居的古建筑群體推倒翻新,表現為突變后直接消亡。③在文化基因中,作為晉商“萬里茶道”的起點,下梅村亦是重要驛站,各地商人聚集于此,源地不同造成生活習慣、文化、信仰等諸多方面差異,不同特色的習俗活動硬性融入,當地村民產生不適。為迎合旅游開發需要,民間戲曲開始出現扭曲現象,游客對傳統生活體驗感不足。此外,隨著經濟水平提升,傳統生產方式被新技術取代,傳承度越來越低,原真性傳承現狀令人堪憂。因此,農耕文化表現為變異后與本土相悖。下梅村落宗族文化的構筑深受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影響,尊崇三教文化,祖先崇拜與宗法意識較高,重視家庭倫理道德,體現了勤奮篤學、耕讀傳家的優良品質。家風信仰基因一直延續,是中國農耕社會中同姓家族聚居和理學教育的活標本,其宗族文化變異后呈現與本土相融特征。
中轉段:洋莊村景觀基因變異及特征。洋莊村歷史上長期處于較為封閉的生活狀態,明清時期,因曹氏祖先遷居而后繁衍生息于此,經百年發展,形成了獨特的人文景觀內涵與地理特征,雖然傳統茶文化信息保留較為完整,但是其村內景觀基因也存在不同程度的變異。
具體表現為:①在平面基因中,洋莊村選址依舊考慮日照、風向、水源等要素,巧妙因借自然山水,因地制宜的營造封閉圍合的生產、生活雙重安全空間,形成背山面水的良好風水格局、“葫蘆”形的空間形態。平面結構延續正房、院墻、天井與廂房組成的院落形式,在空間上呈中軸對稱分布。南北走向的主道路、民居巷道與東西延伸的次巷道縱橫穿插,街巷形成網狀矩陣形布局,道路網絡都應用相同或相似的材料進行構建,未發生大改動,協同度較高。因此,平面基因表現為變異后與本土風貌相融。②在立面基因中,洋莊村歷史上洪澇、火災等自然災害頻發,土質與木質民居建筑的墻體、屋臉、局部裝飾損壞嚴重,保存程度較差,大部分建筑都存在修補情況,尤其是木質結構民居建筑。村落中保存程度較好的為磚石砌筑建筑,結構堅實,歷經風雨仍屹立不倒。現代建筑沿路大范圍擴展、見縫插針、雜亂無章,與原有空間格局不協調,表現為變異后相悖于本土。③在文化基因中,經長期活動實踐和族群生活總結及無外來入侵文化干預,洋莊村形成極具地方特色的農耕文化,是變異后融于本土的典范。在習俗活動上,為豐富村民日常生活方式及充實精神生活,經常開展龍燈相會、喊山、開山與斗茶賽等民俗活動,極具觀賞性。民間戲曲傳達著人們在生產活動以外對生活的熱愛及愿景,洋莊村流傳著河畔舞、三角戲等大量具有典型地域特色的民間藝術。手工制茶、石雕與龍燈等傳統手工藝射出洋莊村民的智慧生活與情感,體現樸素的民風。宗族文化主要體現在精神層面,構成洋莊村地域文化的感性色彩,其以血緣關系為基礎,以宗族為主,編有族譜,制定禮法,規范村民日常行為。此外,以宗祠為紐帶,繼承及弘揚傳統哲學中儒家文化的君子比德思想,隱喻洋莊村民高潔品性。因此,文化基因表現為變異后與本土相融。
終止段:大安村景觀基因變異及特征。大安村建村深受理學思想影響,由微觀景觀基因相互作用形成中觀景觀特征,從而構筑宏觀景觀意象。大安村景觀構筑以閩北文化為核心,以風水理念指導規劃,“村勢有羅”“村形有靈”“村內有禮”,可識別的景觀基因較多,隨著時代更新與發展,存在著變化與遺失。
具體表現為:①在平面基因中,大安村選址保持“山水面屏”原則和風水思想,充分結合自然山川河流等要素,形成“高低相背異,陰晴眾壑殊”的山環水抱的整體布局、“船”形的空間形態,整體結構穩定,表現為相融于本土。從局部來看,由于人口流失,村落民居多為空心化形式,廢棄房屋改為農田、菜地等生產生活用地,從而造成平面結構變異。為便于現代交通工具旅游可進入性強、旅途流暢性好,旅游業開發直接導致傳統街巷格局更接近現代化道路,與傳統格局矛盾顯著,協同度降低,變異后相悖于本土特征。②在立面基因中,其變異結果包含相悖于本土和直接消亡兩種類型。前者因村民更加注重旅游業帶來的經濟效益,投資者與人體商戶對傳統民居建筑過渡修繕、替換、改造,致使其失去原始肌理,改變了結構秩序。后者因大安是閩北根據地老區,1930 年成為閩北蘇區“紅色首府”,紅色文化氛圍濃厚,是全國紅色旅游經典景區,傳統建筑在改變原基礎上改造為紅色革命根據地。主要紅色建筑在特殊歷史時期被毀壞,由于后續缺乏保護與修繕,傳統文化載體丟失,文化傳承中斷,導致變異后直接消亡。③在文化基因中,農耕文化總體表現為變異后相悖與本土。一方面,受紅色旅游影響,傳統農耕習俗逐漸被革命文化吞噬,所謂的“大安風韻”“大安風情”早已黯然消沉。另一方面,由于中青年村民對城市生活展現出強烈憧憬,農耕文化受到城市文明侵擾,村民本土離心力日趨增強,農耕文化逐漸發生混合式演變,直接影響其保留和傳承,導致變異后與本土相悖。大安村宗族文化雖歷經百年,但村落發展仍延續統一姓氏為基本單元,以單一大姓或多個大姓為主,形成以姓氏為核心的聚族。宗族文化源于傳統哲學思想,注重“天理”“知行合一”的理念,理性與感性色彩相互交融,表現為變異后融于本土。
總體來看,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各段傳統村落選址受山地、水系影響,充分利用自然資源與山水格局,形成山水圍護、背山面水、山環水抱的整體布局,平面結構多正房、院墻、天井、廂房組合形成“L、口、凹”字型合院式;屋頂、山墻、屋臉、裝飾、用材等立面基因受閩北文化與外來文化影響,其風格、形式各異;文化基因也因旅游發展融合多種地域文化特色。從局部看,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起始、中轉與終止段傳統村落所處地理環境不同,造成景觀特征存在顯著差異。本研究結合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各段傳統村落的經濟、自然、政治等背景,探究景觀基因變異的影響因素,并對其分異規律進行總結,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分異規律Table 4 Variation and differentiation of landscape genes in traditional villages along the Fujian section of the Tea Road
起始段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規律。萬里茶道福建段起始段傳統村落作為茶葉種植源頭,極其重視茶葉品質優良程度。所謂“高山云霧出好茶”,指的就是高海拔茶區,其氣候因子有利于優良品質的形成。因此,光照與海拔是綜合影響茶葉品質的關鍵因子,起始段傳統村落選址將山水格局作為選址的重要因素,多選擇海拔較高、坡勢較緩、向陽且無強光直射的山地。明清時期,由于陸運交通工具相對滯后、耗時長,水運因其便利性成為主要運輸方式,梅溪流經萬里茶道福建段起始段傳統村落周圍,使得其沿岸村落擁有“山水圍護,左右拱衛”的優勢地理條件,逐漸成為重要商貿驛站,各地商人交流必經于此,加速了該地區人口流動與文化融合,文化包容性強。此外,手藝是人類文明的重要載體,也是先人智慧的生動體現。當地包含竹編、根雕、茶葉、中藥、筍干等生產生活物品,資源豐富,帶動了當地經濟快速發展。總體來看,萬里茶道福建段起始段傳統村村民善于利用周圍自然、經濟、文化等條件,成就了商業的繁榮興起。該段村落老舊房屋和傳統街巷等結構“硬件”損失,“軟件”缺失,維護的傳統工藝和材料缺乏。此外,兩者盲目追求新式化、潮流化的建筑形式,導致其功能發生改變,造成立面與平面基因呈變異后與本土相悖或直接消亡。由于該段傳統村落文化交流頻率強,各地民俗文化硬性融入,村民認可度低,導致文化基因中的農耕文化變異后與本土相悖。宗族文化受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影響,文化自信較強,家風信仰堅定,變現為變異后與本土相融特征明顯。
中轉段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規律。萬里茶道福建段中轉段以山地丘陵、盆地地貌為主,地勢起伏小,選址遵循“枕山、環水、面屏”原則,巧妙運用山環水抱的地理條件,營造一個相對隱蔽的環境,其獨特的地理環境使得中轉段村落具有優良的小氣候、安全的水文環境。將村落空間與視覺軸線延伸至遠方的山巒,將自然山水環境與村落相結合,加強了意念或視覺上的呼應。相對隱蔽性造成中轉段村落與外界互動性較差,文化融合性低。因此,該段區域的村落文化基因與景觀基因保存程度好,協同度高。氣候與地理的優越性為村民滿足自給自足的封閉性生產生活提供了良好的基礎,該段村民追求原真性生活,樹立對自身的文化認同,以地為根,維護風貌,承擔起支持、踐行、發揚傳統文化的責任。村民對該段傳統村落整體功能滿足,對村落保存狀態較好的景觀肌理給與定時維護與保養,較差者則應用鄉土材料及時修繕,整體風貌協同度好,避免了平面基因變異后出現與本土相悖或直接消亡的狀況。立面基因則整體表現為變異后相悖于本土,該段村落在不可抗拒與不可預測的洪澇、火災等自然災害面前,土制與木質民居建筑各組成結構等立面基因坍塌損壞程度嚴重,無法進行原真性修復,致使村民在原宅基地處建造現代化房屋,造成立面基因變異后消亡。在城鄉文化交流日益加深背景下,由于該段村落相對封閉,受外來文化入侵影響較小,農耕與宗族文化保留了傳統習慣,給村民帶來舒適感,文化基因變異進程慢,變異后與本土相融。
終止段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規律。萬里茶道福建段終止段傳統村落主要集中在平原平壩、周邊低山平壩或丘陵地區,這與茶田未大面積擴展覆蓋山地丘陵地區耕地、水資源豐富有很大關聯。終止段河網水系稠密,溝渠交錯,河網密度高,與河流形成河谷相間的地帶,取水用水、交通運輸便利。選址遵循古地理風水觀念,打造“山水圍護,左右拱衛”的世外桃源,既可作為物資地,又可提供給生活資源。為達到建筑、人文、環境和自然的和諧統一,該段村落內外交融環境講究微環境營造與微氣候改善,形成半開放、大尺度的村莊格局,整體布局與空間形態表現為變異后融于本土。該段村落經濟水平落后,中青年人遷入城市,村落缺乏人氣,生命力衰退,從而引起一系列的連鎖反應,例如村落空心化、宅基地閑置化、建筑破碎化、街巷現代化、耕地撂荒化等。村落空心化造成村落人群由留守老人組成,因其文化程度低,缺乏對傳統元素保護意識,致使立面基因逐漸失真。由于地理和政治條件,該段村落成為閩北根據地中心理想地帶,形成獨特的紅色文化、革命色彩等景觀基因,文化需載體承載,閑置化宅基地則成為首選,空間格局和形態肌理發生嚴重變異。建筑破碎化是指村落新建現代建筑較分散,非均衡性特點突出,破壞村落整體協調性。街巷現代化是指村落傳統網絡過多使用水泥、大理石等新型材料,導致原風貌破損嚴重。耕地撂荒化造成土地功能發生轉變,直接影響農耕文化質變。此外,特殊政治時期與特殊政策對該段村落景觀基因造成毀滅性破壞。因此,平面基因與立面基因分別呈現不同程度的變異,且變異后直接消亡。在文化基因中,農耕文化隨著紅色旅游開發的日益深入逐漸被紅色文化所影響,傳統民俗文化黯然失色,導致變異后與本土相悖。宗族文化自我性比較強,以家族式聚落為主,歷經百年仍存在延續趨勢,變異后融于本土特征明顯。
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不斷演變,其景觀基因具有類生命的變異機制。本研究以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起始、中轉與終止段3 個典型傳統村落為例,以景觀基因為基礎,運用景觀基因識別并解構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特征,分析起始、中轉與終止段傳統村落顯性與隱性基因變異特征,總結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特征與分異規律。主要結論如下:①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起始段、中轉段與終止段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特點突出且形式各異,分段性特征突出,即起始段傳統村落風格以“開放式商貿旅游”為主;中轉段傳統村落風格以“封閉式自給自足”為主;終止段傳統村落風格以“半開放半封閉式”為主。②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起始段、中轉段與終止段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誘變因素存在顯著差異,起始段主要以經濟因素變異為主,以迎合旅游、村民需求、交通便利、文化融合為輔;中轉段主要以自然因素變異為主,以自然災害、自然損壞、人為改造為輔;終止段主要以政治因素變異為主,以紅色革命、紅色旅游、村落空心化、宅基地閑置化、建筑破碎化、耕地撂荒化為輔。③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起始段、中轉段與終止段景觀基因因誘變因素不同導致變異結果存在偏向性,從而造成變異特征及結果組合性較強,起始段傳統村落因經濟因素引起平面、立面、文化基因變異相悖的情況居多,且整體消亡趨勢明顯;中轉段傳統村落以自然因素為主要誘因,導致平面、立面基因相悖于本土,且立面基因存在變異后消亡風險,文化基因相融于本土;終止段傳統村落因政治因素引起立面基因突變后出現不同程度的消亡,平面與文化基因兩極分化的變異特征明顯。
目前,受限于學科背景,本研究對萬里茶道福建段沿線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沒有進行定量分析,只停留在定性層面,未上升到理論高度。應增強學科交融性,從建筑學、旅游學與教育學等多學科探討景觀基因變異為現代建筑、鄉村旅游和文化傳承帶來的啟示;現有研究多在景觀基因識別等內容上進行延伸,被以往縱向思維固化,新時代應以新視角打開新局面,未來研究需注重引入村民和游客對傳統村落的地方認同感、地方歸屬感和地方依戀感等橫向視角。
此外,本研究局限于對傳統村落單體的考察,未來應將片區內傳統村落作為整體,擴大切入點,聚焦流域、古道、地域與民族等中觀、宏觀尺度層面的挖掘。最后,面對傳統村落差異化保護與發展,研究應更多從生產、生態與生活功能“三輪驅動”著手[32],以地方性知識理論為契合點,對其根源、動態演化展開更加深入的探索,將會為地域特色文化提供精準保護。傳統村落景觀基因變異的精準修復與保護任重道遠,希望更多學者將研究目光投向此領域,致力于中國傳統村落可持續發展,鄉村振興則“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