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農村。父親是家中長子,他早早就輟學挑起家庭的重擔。
1968年12月,父親穿上新軍裝和戰友們坐上火車奔赴遠方。車廂里安靜極了,父親思緒萬千,他不知道火車要開往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怎樣。
一天一夜之后,火車終于停下來,有人招呼著大家帶好行李下車。父親這才知道,他腳下站立的地方,是北京的郊區。一聽是北京,父親的眼睛都睜大了,心“撲通撲通”直跳:自己居然來到了毛主席生活、工作的地方當兵!
不過,一切和父親報名時想的完全不一樣:他沒有等來配發的槍支彈藥,也沒去練習想象中的擒拿格斗,受領的居然是一項施工任務,手里的“武器裝備”也不過是一把鐵锨、一雙手套。
父親和戰友們每天在清晨的軍號中起床,飯后就扛著鐵锨、推著車來到火車站,把巨大的石頭從火車上卸下來,運送到指定地點作為施工原料。
父親的新軍裝很快就臟了、破了,十個手指常常血肉模糊。可是,對新中國建設最淳樸的熱愛和忠誠,讓父親在每次完成自己的任務后,還會主動幫助戰友,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勁。
父親對我們說:“我是農村的孩子,苦活累活干得多,習慣了。城里的戰友在家都沒挑過幾桶水,根本弄不動那些大石頭,又氣惱拖了后腿,晚上就偷偷地哭,想家也想得厲害。我幫幫他們,他們就不會太想家了。”這些話,父親從沒對戰友說過,不善言辭的他,總喜歡默默承擔起一切。
當兵的第二年,父親因為吃苦耐勞、關心戰友,被評為“五好戰士”。
1969年春,中國共產黨第九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父親所在的部隊將抽調一批優秀官兵組成紅旗方隊——每個戰士手里都有一面紅旗,要在開幕式上亮相。父親成功入選,還成為站在第一排的戰士。
從當兵第一天起,天安門就是父親向往的所在、精神的寄托。一想到能作為旗手站在天安門前,再苦再累都不流淚的他濕了眼眶。
4月1日,艷陽高照,天安門廣場上站滿了解放軍官兵和群眾代表,紅旗方隊排在最前面。下午3點左右,毛主席站在一輛敞篷車上,繞行天安門廣場一周,并揮手致意。望著只在廣播里聽過聲音的偉大領袖從眼前經過,父親心里激蕩著無比的幸福和無上的榮耀,眼中再一次蓄滿了淚水!
1971年9月,父親和戰友放炮炸山作業時,出現了一枚啞炮,一名四川籍戰士前去排障。當他低頭排查時,父親突然發現他身后的石山要塌方。緊急關頭,父親想都沒想,沖上前去,將那名戰友猛地推到一旁,自己卻被石塊裹挾滾到了山下。昏迷的父親被送進了醫院,他腰部受傷,腿骨骨折……還好那時年輕,他很快恢復良好。之后,父親榮立三等功,并被確定為入黨培養對象。
1973年3月,父親最終沒能留在他熱愛的部隊,遺憾地脫下軍裝,回到了家鄉。種地也好,進工廠也好,無論在哪里,父親的干勁,與在部隊沒什么區別。
父親一直懷念部隊,也把對部隊的感情寄托在下一代身上。
1997年9月,我從師范學校畢業,成了家鄉小學的一名老師。不久,父親的一個老戰友,給我介紹了空軍某部軍官老徐。
同年12月,弟弟胸前戴著大紅花入伍,離開家鄉,前往內蒙古服役。
冰天雪地的訓練場上,弟弟的軍棉衣常常結著一層薄冰,內衣卻被汗水浸濕,草原上的北風一吹,刺骨地寒冷。但弟弟一直堅持著,訓練成績是新兵連的第一名。
“當兵不吃苦,不算盡義務;武藝練不精,不算合格兵。”這是弟弟在信中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一米七六的弟弟其實不算瘦弱,但和北方的戰友一比,力量上差距不小,手榴彈投擲是他的一道“障礙”。人高馬大的戰友輕輕松松就能投三四十米,一開始,弟弟使出渾身力量,也只能扔出20多米。怎么辦呢?在班長的指點下,弟弟一有時間,就拿著背包帶來到訓練場上,把帶子的一頭拴在大樹上,另一頭繞在自己的手上,再拿起訓練用的手榴彈一遍遍投擲。樹上的雪嘩嘩地往下掉,手上勒出一道道血痕,可弟弟不喊苦、不喊累。
弟弟的投擲成績從20多米到30多米,再到40多米,最后在新兵考核中達到了51米。弟弟引以為豪,我們也為他驕傲。
1998年7月,弟弟代表連隊參加全團大比武,取得優異成績,獲團嘉獎一次。當年底,弟弟被評為“優秀士兵”。大紅的喜報寄到家里時,父親高興地喝了一大杯酒。
1999年春節前夕,弟弟退伍回到家鄉。在部隊兩年間,他2次被評為“優秀士兵”,1次榮立三等功,還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退役后,弟弟成為安徽省港航集團有限公司蕪湖分公司的一名員工。在新的工作崗位上,他充分發揚部隊作風,勇于擔責,勇于挑戰,多次被公司評為“優秀個人”“優秀共產黨員”,還獲得過蕪湖港口集團“職工技術比武狀元”。

1998年11月,陳瑋弟弟在國境線上巡查。
弟弟每獲得一項榮譽,父親總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和老徐。在他的心里,兒子和女婿,都是自己的驕傲。
記得老徐第一次到我家來,除了送給我一本書,還帶來了自己的2枚三等功獎章。就是這2枚軍功章,讓父親認定了老徐。
作為軍嫂,我經歷了兩地分居和許多辛苦,父親卻總說:“這些辛苦和軍人的奉獻比起來,都不值一提。你既然成了軍嫂,就要有軍嫂的擔當!”
父親的軍功章、弟弟的軍功章,還有老徐的軍功章,都承載著父親最深沉的情感。
如今,父親已經75歲,還擔任著蕪湖市弋江區洪橋社區月恒園黨支部書記。夏天洪澇發生的時候,他是圩堤上年紀最大的巡防員;新冠疫情肆虐的時候,他不分晝夜帶領社區工作者摸查信息……
2022年8月1日,父親獲評蕪湖市弋江區“最美退役軍人”。捧回榮譽證書那天,父親很高興:“我是一名老兵,在我的心里,一直有我的崗哨,永遠穿著我的軍裝!”
(作者丈夫單位:空軍某部)
編輯/吳萍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