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芬芳

李曉

清風拂面，江水湛藍。

重慶市萬州區武陵鎮，94歲的袁和菊在“兒媳”袁玉蘭的攙扶下，正在長江邊上散步。

袁和菊是烈士張宜華的母親，48年來，袁玉蘭一直照顧著她。

“玉蘭，我參軍去了，幫我照顧好媽媽！”

1975年秋天，重慶市忠縣石寶鎮的長江邊，載著入伍新兵的一艘客輪即將遠航，20歲的張宜華同扎著長辮子的戀人袁玉蘭在碼頭揮手告別。那一聲深切的囑托，至今仿佛還回響在袁玉蘭的耳邊：“玉蘭，我參軍去了，幫我照顧好媽媽！”

袁和菊30多歲時，小女兒和丈夫相繼離世，只留下她和兒子張宜華相依為命。張宜華長大后，她毅然把兒子送去參軍。

張宜華參軍離開家鄉時，對袁玉蘭承諾，從部隊復員后，兩人就舉行婚禮。在部隊，張宜華通過書信向袁玉蘭傾訴相思。袁玉蘭常在信里分享未來婆婆的近況。

張宜華和袁玉蘭是小學同學，兩家離得不遠。每周，袁玉蘭都要去袁和菊那里兩三次，幫她做家務，陪她聊天說話。這對準婆媳比親生母女還要親。袁玉蘭明白，把老人照顧好了，張宜華在部隊才能安心。

1979年2月18日，袁玉蘭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張宜華的來信了，她本來還想寫封信問問，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是，就在這一天，張宜華在一場戰事中壯烈犧牲了。

待袁玉蘭和袁和菊得知消息，已是3月。部隊和鄉里來了人，在村里召開了追悼大會……很長一段時間里，袁和菊幾近崩潰，每天抱著兒子的遺像以淚洗面。

面對一蹶不振的袁和菊，痛苦的袁玉蘭告訴自己，自己絕不能倒下，不然，誰來照顧她呢？

“媽媽，我搬來和你一起住。”

1979年7月，袁玉蘭陪袁和菊去了一趟張宜華生前所在部隊。看著和兒子差不多大的官兵，袁和菊的淚水止不住地流。

從部隊回來，眼見袁和菊日漸憔悴消瘦，袁玉蘭不顧家人反對和村里人的議論，收拾好衣物來到袁和菊家。

那天，袁玉蘭在袁和菊家門前高聲喊：“媽媽，我搬來和你一起住。”

那時，村里開了一家榨菜廠，袁玉蘭是廠里的生產技術員。白天，她在廠里勞動，晚上就住在袁和菊家，和她睡在一張床上。床前，擺放著張宜華的軍裝照。有時，袁玉蘭發現袁和菊半夜起床，望著兒子的照片發呆，她就趕緊起來安慰袁和菊：“媽媽，宜華是為國犧牲的，他是英雄。他走了，我就是你的兒媳，是你的女兒，我來替他盡孝！”

1979年10月，在袁和菊的一再堅持下，袁玉蘭和在重慶萬縣（現重慶市萬州區）武陵鎮碼頭上從事搬運工作的彭國政相識。在與彭國政交往時，袁玉蘭便坦然相告：“如果咱倆結婚，我是一定要把宜華的媽媽帶身邊的，我要伺候她到老！”

彭國政看準的，就是袁玉蘭的重情重義，他當即表示：“行，我力氣大，能養活你們！”

婚后，彭國政便隨妻子與袁和菊住在了忠縣石寶鎮，袁和菊又多了個“兒子”。

夫妻倆相繼生下一對兒女。兩個孩子還在牙牙學語時，袁玉蘭和丈夫就教孩子叫袁和菊“奶奶”。袁和菊聽著一聲聲“媽媽”“奶奶”地叫她，心里的傷痛慢慢愈合。有時，她會望著張宜華的照片喃喃自語：“兒啊，我也有孫子、孫女了。”

“媽媽，你要活到100歲啊！”

1987年9月，袁玉蘭夫婦帶著袁和菊從忠縣搬到了武陵鎮。彭國政還是在碼頭搬運貨物，默默支撐著一個家。見丈夫辛勞，袁玉蘭也到碼頭干起了臨時工，有時扛的貨物比男人扛的還重。后來，她又在鎮上相繼開起了副食店、小館子。

讓袁和菊生活好、心情好，是袁玉蘭夫婦最大的心愿。因年歲已高，袁和菊聽力下降，后來甚至接近于全聾，袁玉蘭就給她配了助聽器。有一段時間，老人身體狀況不好，袁玉蘭就和丈夫輪流在家照料她的生活起居。

袁和菊愛吃糯米類食物，袁玉蘭變著花樣做給她吃——醪糟陰米，紅糖陰米，糯米湯圓，蒸糯米飯……老人愛吃紅燒肉，袁玉蘭就特地去鎮上找飯店的廚師學手藝。

冬天天冷，袁玉蘭買來毛線給老人手工織圍巾、帽子。不知不覺間，她為老人織的圍巾已經搭滿了兩個衣架，材質從羊毛到絨料，顏色從紫到紅，甚至還有新潮的黑白豹紋。

2015年，袁和菊上街看戲時，不小心摔斷了腿。老人住院的20多天里，袁玉蘭一直陪侍在病床前，給她擦拭身體、喂飯，幫她進行康復訓練。彭國政在家做好飯送到醫院，換著花樣給老人補身體。醫生建議嘗試讓老人多運動，彭國政就每天將袁和菊背出病房，攙著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1個月之后，袁和菊便能自己下地走路了，恢復的速度讓醫生都感到驚訝。

雖然一家人的日子越過越好，但有一件沉甸甸的心事，總壓在袁和菊、袁玉蘭的心里：張宜華犧牲這么多年，她們一直不知道他被安葬在哪里。

2019年12月，在萬州市有關部門和張宜華生前戰友的幫助下，袁玉蘭帶著袁和菊的心愿，前往云南屏邊軍人烈士墓園。

在張宜華長眠的墓園，林木蒼郁，五星閃耀。那天，袁玉蘭深深地埋著頭，雙手一寸一寸撫摸著墓碑。她仔細端詳著墓碑上張宜華的照片，雙眼飽含淚水：“宜華，我做到了，你為國捐軀，我替你照顧好媽媽！”離開時，袁玉蘭特意把當年為張宜華做的一雙鞋墊放在了墓前。

一句承諾，一生堅守。袁玉蘭的孝行感動了很多人，她的事跡也廣為人知。2019年，袁玉蘭登上?“中國好人榜”，被評為“誠實守信好人”；2020年，袁玉蘭獲評2019年度“感動重慶十大人物”；2021年，袁玉蘭入選全國誠實守信模范候選人名單，獲得第八屆全國道德模范提名獎；2022年，袁玉蘭榮登中共中央宣傳部、國家發展改革委聯合發布的2021年“誠信之星”名單。

兒孫繞膝，孝順懂事，袁和菊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2023年1月，一家人歡歡喜喜為老人過了94歲大壽。

那天，袁玉蘭給袁和菊梳頭時，俯在老人耳邊說：“媽媽，你要活到100歲啊！”

袁和菊笑著連連點頭：“要得，要得！”

（作者單位：重慶市萬州區五橋街道辦事處）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