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陽而生

孫克勤

弘揚烈士精神，情暖烈士家屬。2023年3月，本刊《公益》欄目重點報道了烈士胡永飛妻子周忠燕延續愛心，參與公益活動的事跡。本期講述周忠燕面對生活磨難樂觀向上的故事，也愿每一位讀者都能找到自己的“生命之光”。

周忠燕家客廳的陳列架上，立著一張三口之家的拼圖合影，這是2019年江蘇電視臺工作人員特意為周忠燕合成制作的；大衣櫥里，一直掛著丈夫胡永飛的軍裝；胡永飛的照片、文字資料、各種證書等，裝滿了幾大箱子……

家里處處有著胡永飛的影子，好像他只是出遠門未歸。

來自四川自貢的周忠燕和江蘇高郵的胡永飛經人介紹認識，那時，胡永飛在西藏當汽車兵。

“和他第一次見面的印象就不錯，他身材魁梧，陽光帥氣，體貼入微，是我理想的人選。”回憶起和丈夫的過往，周忠燕的眼中總是流露出無限的思念與深情。

為愛撒一個謊

2009年6月24日，西藏自治區山南市錯那縣某邊防團汽車隊隊長胡永飛，帶領官兵為高山哨所運送物資。

這里在祖國西南端的邊境線上，平均海拔4300多米，嚴重缺氧，氣候嚴寒，雨一下就是好多天。那天，當他們駕乘的卡車經過一處陡坡急彎處時，突遇塌方，連人帶車掉下了懸崖，駕駛室里的3個人全部被摔出車外。已經受傷但還清醒的胡永飛，看見一塊被車子帶落的大石頭，正朝他們滾過來，他拼盡全力一把推開身旁昏倒在地的戰友……戰友得救了，胡永飛卻被滾石砸中，壯烈犧牲。

胡永飛犧牲時31歲，周忠燕28歲。他們的兒子胡博文剛剛16個月。周忠燕看著年幼的兒子，反復對自己說：“孩子還小，需要一個健康快樂的童年。”她決定：為愛撒一個謊。

從博文上幼兒園開始，周忠燕就找到他的每一任班主任，說明丈夫英勇犧牲的情況，并和老師約定好：一起隱瞞孩子父親犧牲這件事。

盡管如此，博文還是覺察到了一絲異樣。每當看到別的小朋友有父親接送時，他就失落地問母親：“爸爸怎么不回來看我？是不是不愛我了？”

周忠燕總會蹲下身子，認真地對兒子說：“爸爸最愛博文了，他每次給媽媽寫信都會問到你。爸爸不回來是因為工作太忙，實在走不開。”

博文也會經常得到一些槍、炮、坦克等玩具，還有牦牛肉干、酥油茶等西藏特產。周忠燕告訴他，這些是爸爸托人從西藏帶回來或者寄回來的。其實，那些都是她從網上購買的。

兒子的每一次追問，都讓周忠燕的心像針扎一樣痛。直到博文10歲生日后，周忠燕才將真相告訴他。

2005年8月，周忠燕和胡永飛在拿日雍措湖旁留影。

2018年清明節，周忠燕把兒子帶到江蘇高郵烈士陵園。擦拭著丈夫墓碑上的烤瓷照片，撫摸著熟悉的臉龐，她輕輕地對丈夫說：“兒子已經10歲了，以后我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地來看你了……”母子倆在墓前的草坪上，坐了許久。

之后，周忠燕又帶著兒子上雪域高原、登邊防哨所、住連隊宿舍、去火熱軍校，努力追尋英雄的足跡。她在每一個同丈夫合過影的地方，與兒子拍照紀念，想以這樣特別的方式，讓一家人相聚。

父親在兒子心目中像一幅拼圖，逐漸變得清晰、立體、豐滿起來。在與父親生前所在部隊官兵的接觸中，博文也更加懂得了軍人。他在給西藏的解放軍叔叔的信中寫道：“在我的記憶中，一直沒有見過爸爸，媽媽以前總是騙我說‘爸爸在西藏。后來我才知道爸爸早已犧牲了。爸爸是一個英雄，在高原部隊，我看到了無數個和爸爸一樣的英雄！我要像你們一樣，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近幾年的暑假，周忠燕都會把兒子送到夏令營或者胡永飛曾就讀的軍校，參加軍事化培訓，規范言行舉止，強化國防意識。

“博文和他爸爸不僅長得像，連性格和吃飯習慣幾乎都一樣。”提起已經15歲的胡博文，周忠燕臉上滿是笑容，“這大概就是愛的延續吧。”

36只千層底

2020年10月的一天，在老屋里，周忠燕打開一只暗紅色的木箱。里面有一摞摞做布鞋用的千層底，占據了一大半的空間。她數了一下，一共36只，32只已經納好，4只尚未完工，針和麻線還繞在上面。

捧起一摞千層底，纏繞在其中一只上的麻線，從周忠燕手中滑落……胡永飛是家中獨子，父親在鎮上廠里打工，母親患有精神疾病。1998年底入伍到西藏高原后，胡永飛一年也回不來一次。母親病情好轉時，便把對兒子的思念，一針一線納進一雙雙千層底里。

2006年9月，父親在上班路上遭遇車禍身亡，胡永飛成了母親唯一的精神支柱。

那時，周忠燕和胡永飛剛結婚一年。為了照顧好婆婆，讓丈夫安心駐守邊疆，周忠燕說服父母，從四川自貢搬到江蘇高郵落戶，兩家并成一家過。

博文愛笑愛蹦，父母與婆婆相處融洽，胡家的小院里又充滿了生機。婆婆一有空閑，仍然會安靜地坐下來納千層底。那些幸福的時光里，周忠燕看著婆婆的眼睛跟隨著手中穿梭飛舞的細細鐵針，一閃一閃的。可是，胡永飛的突然犧牲，讓婆婆的病情一下子加重了。從那之后，周忠燕再也沒有看見婆婆納過千層底。

婆婆經常會手里拎著一雙新布鞋、一塊咸肉，在門前的小路上走來走去，逢人就說：“我給兒子送去哩！”

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周忠燕成了頂梁柱，她不得不強忍著剜心的疼痛，帶著婆婆四處求醫。

2015年8月的一天，周忠燕在給婆婆洗頭時，摸到她右耳旁邊兩個蠶豆大小的腫塊。周忠燕趕緊帶婆婆到市區醫院就診。婆婆害怕坐電梯，周忠燕就背著她爬上爬下，掛號、尋醫、問診……醫生診斷是脂肪瘤，要做手術。

消毒、開刀、開藥……晚上，周忠燕帶著婆婆回到家后，感覺自己都快散架了。

最近這兩年，為了讓婆婆得到更好的治療，周忠燕將她送到了當地的精神專科醫院。只要有空，她就會帶兒子探望婆婆，或把她接回家中，享受天倫之樂。

像燕子壘窩那樣

“我有時做夢夢到干洗的衣服又串色了，嚇得一骨碌坐起來，一身冷汗。”談起自己開洗衣店的經歷，周忠燕有種如履薄冰的感覺。

2011年，周忠燕來揚州城擇業謀生。她干過很多份工作，屢受挫折。最后，在城西楊柳青路上租下一間門面房，開了一家洗衣店。

剛開始生意并不好。周忠燕就把附近一家服裝廠的散裝拉鏈拖回來，和母親一起守著洗衣店組裝拉鏈。周忠燕又從二手市場買了一臺舊縫紉機放在洗衣店門口，幫人家改褲腳、補衣服；還給鞋廠生產的皮鞋、布鞋上貼過花。周忠燕從來沒有買過、更沒有穿過高檔衣服。常有一些顧客把布料質地上等的衣服送來干洗，她怕把高級紐扣弄壞了，也擔心紐扣把衣服磨壞了，就小心翼翼地把紐扣拆下來，衣服洗好后再一顆顆縫上去。

為了提升洗衣技術，周忠燕獨自到上海和蘇州、無錫等地學習，掌握了近30種精洗衣物護理液的用途，不同面料、不同污漬，總能從容應對、“對癥下藥”。接到一些有“疑難雜癥”、油污斑點嚴重、難以清洗的衣物時，她會用心地把清洗前的衣服、清洗的過程、清洗后的效果，一一拍成照片，把對比鮮明的圖片發到朋友圈……慢慢地，洗衣店的口碑越來越好。

每次洗滌之前，周忠燕都要細心檢查一遍衣服。客戶遺落在口袋里的戒指、手表、現金、銀行卡等，她會詳細登記好、保管好后給客戶打電話確認，客戶取衣服時，物品一并歸還。

開洗衣店10多年來，周忠燕已記不清為客戶歸還了多少物品。“有的價值不菲，連客戶自己都忘了。但人要活得磊落，我不能昧下。”周忠燕說。

因為工作忙，還要照料兒子、婆婆，周忠燕幾乎沒有在晚上12點前睡過覺。她把鬧鈴設置成軍號聲，每天天不亮，就在軍號聲中起床。

周忠燕像燕子壘窩那樣，頑強地帶著一家老小往前奔。雖然才40歲出頭，但她頭上已有不少白發，手上滿是老繭。因為經常用右手拿電熨斗，她的肩胛骨現在一邊高一邊低……

如今，周忠燕依然整天在洗衣店里忙碌。父母身體尚可，經常會幫她分擔一些家務；母親會裁剪，可以給顧客修改衣服，替她減輕了不少壓力。

在周忠燕眼里，傳承英雄精神，就是紀念丈夫的最好方式。生活漸漸有起色后，她加入揚州太陽雨愛心志愿者團隊，溫暖那些更需要幫助的人，曾獲評江蘇省“道德模范”、江蘇省“三八紅旗手”，家庭也被評為“全國最美家庭”。

“有一句話說得好，向陽而生。”周忠燕說，“現在的日子雖然過得忙碌、辛苦，但只要心中有愛，一切都會越來越好。”

（作者曾任某部政治部主任）

編輯/吳瓊（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