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母親回家（組詩）

顧耀東

拖酒帶面

小年夜，我想吃碗面

妻子說，媽媽好像不喜歡吃面

我問媽媽，你怎么不喜歡吃面呢

媽媽看我一眼，沒有回答

吃完飯，媽媽說

你這個文化人，知道拖酒帶面嗎

我愣了一下，忽然想哭

記得小時候

能吃上一碗白面

都是很難得的事情

有時候家里來親戚

也沒什么菜招待

常常就面下酒

媽媽上了一碗又一碗

還不好意思招呼

就拖酒帶面了，就拖酒帶面了

親戚讓媽媽也一起吃一碗

媽媽總是搖頭

你們吃，你們吃飽，我不喜歡吃的……

躲春

今日立春

10 點42 分21 秒

終于告別了母親的本命年

也迎來自已的本命年

母親翻著老黃歷說

你這只卯兔今天要躲春了

你也算老人了

我笑了

笑容里藏著花甲

鬢霜里掖著耳順

老就老了唄

為什么要躲呀

是不是因為2022 年的虎嘯

還在嗷嗚嗷嗚

送母親回家

我此刻的心情

如同二月的早春

母親望著車窗外

像燕子在呢喃

快到家了，快到家了

又如同走出凜冬的大地

涌動春的氣息

剛過去的冬天

比以往的冬天都要溫暖

因為有一種幸福

就是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

剛過去的春節

比以往的春節都要短暫

因為母親歸心似箭

母親說

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

你送我回家，我才安心

外婆的死亡時間

記憶都會慢慢模糊

我不能說對外婆的記憶

日漸清晰

但每一次想起

淚水都會涌動

1979 年

我考取大學

外婆的祝賀

是一雙千針萬線的布鞋

那個秋日黃昏

我在學校食堂排隊

忽然聽到哥哥的聲音：

“東侯，外婆快死了

你趕快回家吧。”

我驚詫間

手中的飯盒落在地上

坐上哥哥的自行車

哥哥說

外婆不行了

不看到你，她咽不下氣

我哭了

夜幕下

所有的田野都濕淋淋的

趕回外婆家的時候

親人都圍在外婆的床前

外婆床的蚊帳拉上了

我打開蚊帳

拼命哭喊著外婆外婆

外婆的眼睛張開了

她朝我笑了

記憶中，這是外婆

難得一見的笑容

那一夜

我守在外婆的床前

我使勁呼喊著外婆

我使勁抓著外婆的雙手

“外婆，你不要死啊

東侯上大學啦

我要賺錢

我一定要讓你幸福。”

那一夜后

外婆沒死

活到了1989 年

現在

我時常想起外婆

想起她的善良她的愛

想起那一夜

因為那夜

外婆多活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