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仗劍走天下

錢歡青

二十多年前，從老家到濟南，要到杭州坐特快列車，往往會有幾個小時的等車時間。我會把行李寄存在火車站，獨自到西湖邊溜達一會兒。一條線是斷橋、白堤，另一條線是蘇東坡紀念館、蘇堤。有一天在平湖秋月，毛毛細雨絲絲縷縷飄下來，湖面煙雨朦朧，心里茫然飄渺，不知路在何方，一陣風來，竟把我的傘吹落湖面。有一次進到西泠印社，踟躕良久，又在孤山徘徊，想起梅妻鶴子，覺得當年風流，已是多么遙遠。心里忍不住感慨：人為何總要碌碌奔波？心何時能定下來？

但這個時代，或許很多人都注定漂泊。著名建筑師、普利茲克建筑獎首位中國籍得主王澍說，有一次他看一部有關北非摩洛哥的紀錄片，里面有兩句話讓他記憶深刻，一句是：“誰也不知道這座小城是什么時候建的。”另一句是：“這座小城有無數(shù)條小巷，外來者一定會迷路。”王澍說，第一句話讓他想到的是時間。好的建筑一定要有時間感，時間與歷史有關，與美和真有關，所以他會用被拆遷下來的廢棄建筑材料來建新的建筑。第二句話讓他思考何為“詩意的棲居”：現(xiàn)代人總是把海德格爾的這句名言掛在嘴上，但是“詩意的棲居”其實有一個前提，就是“定居”。一個人總是搬來搬去，居無定所，是無法“詩意棲居”的，顯而易見，定居下來，就不會迷路，街巷再多再相像，定居者也一定認得，哪條巷子的拐角處多一塊石頭，哪條巷子的墻上少了一點東西。以這樣的思路來設計現(xiàn)代建筑，王澍的手筆，是現(xiàn)代化速成的追求效益的建筑的對立面，他拒絕被標準化規(guī)訓，甚至把兩室一廳改成一個園林，他企圖吸取中國傳統(tǒng)文化之精髓，讓建筑更合人之心性，更有溫度。

這是《鏘鏘行天下》第三季第四集《富春山居》中的一個聊天場景，地點在王澍設計的中國美院象山校區(qū)。王澍妙語連珠，讓這一延續(xù)了《鏘鏘三人行》和《圓桌派》特點的聊天形式變得格外吸引人。看到這里你會覺得，一趟旅行是否有意思，最重要的元素之一，一定是人——你和什么樣的人一起出游，你遇到了什么人。正是因為人，風光也變得更令人神往。

想起來大學時聽孫玉平老師講拍泰山紀錄片時，無數(shù)次陪著學者大咖上泰山的情景，那時覺得自己的泰山之行真是白瞎了。看《鏘鏘行天下》第三季這幾期關于浙江的節(jié)目，真覺得自己枉為浙江人。這或許就是好的文旅節(jié)目的價值：它不僅帶你抵達你未曾抵達的地方，還帶你領略你即便去了也或許領略不到的風情。它甚至可以讓你曾經(jīng)的行跡在記憶里變得更為豐滿——曾經(jīng)我在中國美院象山校區(qū)穿行，感嘆傳統(tǒng)建筑元素在王澍手下伸張成瀟灑的審美意象，留戀不忍離去，如今看了節(jié)目，又能在腦海里疊加上王澍在《鏘鏘行天下》中的詳細講述。記憶開始鮮活，意味更加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