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之家

朱德華

一

2023年5月12日，云南省會澤縣。車隊歷經九曲十八彎的盤山公路，停在者海鎮五里牌村，簇擁在35號磚墻瓦房附近的村民紛紛圍攏過來。

“真厲害呀，一家三代四黨員，還人人都是二等功臣。”圍觀村民嘖嘖稱贊。

這一天，村民高朝明一家人早早起床，將房前屋后打掃得干干凈凈。他的兒子高吉永帶著家人也專程回到了老家。高家和前來看熱鬧的村民一起迎接一群特殊的客人——四川省森林消防總隊、會澤縣人武部、會澤縣退役軍人事務局等軍地領導。他們將為高家送來“二等功臣之家”牌匾和立功喜報。

走進高家，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懸掛在客廳正中央的一幅“岳母刺字圖”。畫上，“精忠報國·忠勇”6個大字蒼勁有力。

“忠勇之家，令人敬佩。”深知高家情況的縣人武部領導握著高朝明的手，連聲稱贊。此前，高吉永已7次榮立三等功。

忠勇之家，名不虛傳。在高家，參軍衛國、建功軍營接續傳承。高吉永的大爺爺高開順曾服役6年，當兵第三年入黨、參戰，在抗美援朝戰爭中榮立二等戰功。二叔高朝美服役5年，當兵次年就當上班長、入了黨，當兵第三年，因參加邊境作戰機智、勇敢，榮立二等戰功。大哥高吉貴1994年12月入伍，在西藏軍區戍邊守防，軍事成績優異、完成任務出色，1996年榮立二等功，1997年12月退役。

“好樣的，吉永！”送走慰問人群，高吉貴上前幫弟弟整理肩上的綬帶。也曾參與過滅火救援任務的高吉貴，深知弟弟這個二等功來之不易。

二

“忠勇”，是高家的家訓，由高吉永的曾祖父所立。當年，曾祖父因落水被紅軍所救，后立此家訓，勉勵家人做像紅軍一樣的忠勇之士。

1997年12月，高吉永揣著母親繡有“忠勇”二字的手帕參軍入伍至四川省森林消防總隊。26年過去，而今，他任四川省森林消防總隊特勤大隊大隊長。

高吉永參軍那天，恰逢哥哥高吉貴退伍返鄉，兄弟倆在會澤汽車客運站不期而遇，哥哥朝弟弟喊了聲“好好干”，兩人便揮手道別。

“我的進步離不開親人的鼓勵?！背醯讲筷?，高吉永也曾發怵。每當他想打“退堂鼓”時，就會看看那塊手帕、讀讀哥哥的來信。高吉貴根據自身參軍、帶兵體會，結合新訓不同階段新戰士不同的心理狀態，堅持每周給弟弟寫一封信，對他進行引導。

在哥哥的幫助下，高吉永進步很快，新訓結束，獲得嘉獎。2000年3月，副班長高吉永光榮入黨。

2023年5月，家鄉學生向高吉永一家獻花。攝影/程雪力

三

“忠勇，對我來說，就是直面血與火的考驗?！币恢痹诨鶎尤温毜母呒缹Α爸矣隆倍郑兄约旱睦斫?。

四川，自古道不盡春華秋實，看不夠一步一景。但這些美景也令消防員頭疼——人為火種、雷電、自燃等都是引發山火的因素，滅火任務非常繁重。

盡管已有多年滅火戰斗經驗，但2019年增援大涼山火場，至今仍讓高吉永心有余悸。

涼山彝族自治州喜德縣的那場大火，發生在3月3日中午，在大風的助燃下，迅速蔓延。接到命令后，時任四川省森林消防總隊阿壩州支隊馬爾康大隊大隊長的高吉永就帶領54名指戰員出發了。

3月4日上午9時，經過一整夜的開進，車隊抵達火場下方，濃煙刺鼻?？辈榈匦魏?，高吉永作出判斷：“這邊上不去，得從山背上?！?/p>

車隊沿著山下的村道繞了一個大彎，高吉永才看清火場態勢：一個叫尕拖村的小村莊環繞山腳，山頂上濃煙滾滾。

“早點上去把火打滅，早點下山吃飯休息?！备呒澜o隊員鼓勁。

11時30分，風機轟鳴中，戰斗正式打響。在6臺風力滅火機的咆哮聲中，原本完整的火線被切割成很多小的火點，隨之跟進的清理組又將這些火點徹底“消滅”。就這樣，戰斗一直持續了3個多小時。

吃喝所剩無幾，風力滅火機的油料也在迅速消耗。高吉永迅速聯系山下的大隊駕駛員和炊事員帶給養上山支援，還派副班長彭紅建下山接應。

隊員們一邊焦急地等待物資，一邊激烈地撲火……

“隊長，火上來了……”突然，對講機里傳來隊員王勇焦急的喊聲。王勇在清理組的尾端，距高吉永100米左右。

火在大風的助推下蔓延得很快，高吉永根本沒時間考慮，立即下達了“所有人臥倒，避險！”的命令。

臥倒避險？地上的火星子都還亮著，怎么趴？不少隊員遲疑了。

“執行命令！”?高吉永看出了大家的疑惑，急得吼破了嗓子。對講機里又傳來王勇的喊聲：“隊長，是樹冠火！”

大家迅速折樹枝，把身邊的余火打滅，各自找地方，扒開火灰趴了下去。高吉永提醒道：“不要怕，用水把口罩打濕，把口鼻捂好?！?/p>

回想起那一刻，隊員尹念鵬說：“當時，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里?！?/p>

剛趴下半分鐘，大火就從大家剛才休息的地方席卷而過，離最近的隊員只有十來米。隊員張川川形容當時大火的聲音“就像是一輛輛大貨車碾過來一樣”。趴在地上的那幾分鐘里，張川川給剛領取結婚證僅14天的妻子發了一條信息：“老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

大火過后，高吉永看了看大家剛才休息的地方，已經被燒得寸草不生。他立即清點人數，第一遍報數人數不夠，第二遍報數人數又多了。他又讓各班分開查人，最終查清，隊員一個不少。大家也更佩服他的判斷和指揮。

緊急避險過后，救援物資也送上來了。吃好飯，加好油，全隊士氣大振。高吉永收到前指的作戰指令：“馬爾康大隊繼續撲打山頂火點?！备呒览^續采用最初的戰術進行撲打，1個小時后，他們負責的山頂火點被全部撲滅，于20時40分撤到了山下。

火場瞬息萬變。21時過后，火線在大風中加快了下山速度，西側火頭離山腳下的村莊越來越近，山頂的火場又出現了復燃。前指決定連夜滅火，高吉永帶領隊員逆行而上。

戰斗開始，火線上第一個缺口被打開，大家一路朝左，一路朝右，很快就將火線隔成了很明顯的兩段……次日凌晨4時50分，火場全線告捷。

再次回到車里，高吉永慢慢脫下鞋子，雙腳又黑又紅：黑的是焦土，紅的是鮮血。

四

在單位，和高吉永關系好的人平時都稱呼他老高。其實，老高不服老。

2022年8月，已經43歲的高吉永，決定再次參加消防系統“火焰藍”比武，與年輕選手一決高下。

比武現場，面對一群比自己年齡小許多的戰友，他一直咬牙堅持著，無論是滅火裝備操作綜合演練、夜間按圖行進，還是水泵架設與撤收，都沖在隊伍前面?？杀绕粗械膸状螏捉撁?，還是出賣了高吉永的年齡，負重5公里越野下來，他直接癱倒在地。

即便如此，高吉永仍不遺余力。甚至在200米單兵綜合體能競技中，成績優于30歲以下的消防員。這次比武，高吉永獲得綜合第一名。

此前，高吉永還參加了2019年在昆明舉辦的全國“火焰藍”滅火專業技能尖子比武、2020年在福建舉辦的全國森林消防隊伍“火焰藍”首屆特種救援技能比武。

“只有拼搏，才能忠勇?！北任湓u分不按年齡段，但高吉永覺得，是那顆忠勇的心讓自己年輕了起來。

高吉永平時很忙，與妻兒兩地分居。他喜歡孩子，見到小朋友就倍感親切。

“引發森林火災的原因有哪些？森林火災會帶來哪些危害？”2023年春季開學首日，在成都錦繡幼兒園課堂上，高吉永為師生講解了森林常見火災隱患和發現森林火災后的應急處置知識，詳細介紹了在野外游玩遇到森林火災時應該如何逃生。多年來，每學期開學第一天，高吉永都會帶頭走進學校，為師生宣講消防安全和森林防火知識。

上山入林、滅火護綠，馳騁江河、抗震救災……高吉永勇字當頭，帶領特勤大隊始終發揮著“尖刀”和“拳頭”的作用，守綠水青山、護百姓安寧。

“愿山林再無山火，愿消防再無救援?！边@是消防戰士高吉永最樸素的心愿。

…………

與家人簡單吃過午飯，又到歸隊時刻，高吉永整理行裝，向著家中的“精忠報國·忠勇”莊嚴敬禮。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