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嶺南和園設計探索嶺南園林的歷史傳承

梁曦亮 謝楚龍 梁欣

嶺南園林是中國傳統造園藝術的三大流派之一[1]，以求實兼蓄、精巧秀麗[2]的特質獨樹一幟。嶺南園林的創作在不同時期有著各式各樣的創新探索。通過梳理現存的廣府嶺南園林實例，包括現場實景或畫像遺址，發現嶺南園林的風格和形式既有統一的傳承，又在明清、清末民初、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4個歷史階段各具特色。位于廣東順德的嶺南和園集不同歷史時期嶺南園林的特色于一體，表現了當地人居環境和地域文化，展示了嶺南傳統園林精髓，其設計實踐是對嶺南園林的歷史傳承與創新發展的深入探索和大膽嘗試。

1 嶺南古典園林的風格與特征

中國園林歷經幾千年，造園藝術在宋代就達到了極高的水平，至清代達到極致。現存的古典園林基本上是清代的作品。中國傳統園林講究情景交融、寓情于景，基于以表現自然美為主旨的山水詩、山水畫和山水園林[3]，達到“詩中有畫，畫中有詩”[4]的意境。造園一般遵循北山南水、山環水抱的格局，講究起承轉合、曲徑通幽、移步異景的環境。各時代的園林形態仿自然山水，功能為人服務，其形式與風格取決于這個時代人們的生活方式、文化取向及經濟技術水平[5]。

北方園林規模宏大、色彩華麗、林木掩映，江南園林以小空間近距離觀賞為主，構筑仿自然園景，采用曲折而自由的布局，色彩素雅[6]。嶺南古典園林以宅園為主，圍繞園主的生活起居、私人聚會等活動，適應雅俗共賞的居家會客環境，規模相對較小，空間布局講究“小中見大”，在圍合的宅園中創造無限景觀。其造園理念秉承“道法自然、天人合一”，造自然山水園，達到園主寄情山水的目的，有風水格局和營造法式的完整造園體系，工程藝術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效果。嶺南庭園與江南宅園不同，其與住宅建筑結合或有一定分隔，功能適應生活起居，結合水石花木，增加自然氣氛[7]。嶺南文化的中心廣州是近代中國最早開放的通商口岸之一，廣府嶺南園林較早接觸和汲取國外文化藝術，華僑文化糅合中西、交融古今，鄉土情結熾熱[8]。嶺南地區水網密集，各式小橋（拱橋、曲橋、橋亭、板橋）遍布，水鄉民居的生活娛樂特色鮮明，如在河涌上龍舟競渡、埠頭梳洗戲水、看戲臺上粵劇表演、逛石板街巷等。筆者通過觀察總結，認為嶺南園林設計的總體布局、單體造型、材質色彩、植物搭配設計，較北方園林和江南園林更靈活、自由無拘束。

2 嶺南園林的發展階段

通過梳理現存的廣府嶺南園林實例，筆者認為大眾認知的嶺南園林存在4個特色鮮明的歷史階段。

2.1 明清時期

嶺南園林以私家庭園和書院居多。書院并非宅居，可理解為半公共建筑空間。宅居園林以現存的嶺南四大名園（梁園、清暉園、可園、余蔭山房）為代表[9]，可作為園林參考；廣府地區的順德祠堂書院、佛山祖廟、碧江金樓等可作為建筑參考。

該時期追求居住環境的舒適和情趣，水石庭園應運而生，書院、祠堂、私塾相伴，融生活、文教、游憩一體。其中書院和祠堂一體化，多采用中軸對稱式。而宅園中的水池因空間受限，多采用緊湊的規則式水岸，并通過置石假山和疊水達到“咫尺山林”的意境。該時期嶺南園林豐富的造園工藝一直傳承至今，如園林建筑采用磚木石結構，裝飾泥塑、陶塑、灰塑“三塑”和木雕、石雕、磚雕“三雕”，采用陶磚、琉璃花樽、貝殼片窗、彩色滿洲窗、蠔殼、青磚、鑊耳墻、海棠窗、鐵藝等景觀元素，以置石、塑石、疊石假山表達高山流水的意象。

2.2 清末民初時期

在清代末年，中國經歷了鴉片戰爭，被迫開放通商口岸，西方文化的沖擊日益強勁。廣州在此前作為全國唯一的對外通商口岸，更早接觸西方文化，西方的園林布局和建筑裝飾逐漸融入到嶺南園林建筑的設計中，如使用羅馬式拱形門窗、巴洛克柱頭、規整形式水池、鑄鐵花架、修剪型綠籬等，從記載有“嶺南園林之冠”美稱的行商庭園代表海山仙館（潘家花園）的詩畫中可管窺一斑。又如現存廣府地區的騎樓街的設計結合了西方現代建筑和嶺南氣候，體現著中西文化的交融。

在該時期，現代建筑技術與適應本地濕熱氣候的傳統建筑形式相結合，在裝飾上賦予西方古典建筑細節，形式自由，不拘一格。

2.3 民國時期

該時期西風東漸，隨著國內建筑造園教育的發展和有西方現代工程設計經驗的設計師的參與，誕生了一批中西合璧的民國建筑[10]，如現存廣州東山洋樓、中大校園建筑、佛山千里駒故居、開平立園等實例，集傳統與西方的建筑和園林風格，以及嶺南地域特色于一體。宅園建筑外觀多采用嶺南傳統的建筑風格，內部結構為鋼筋混凝土；裝飾構件更多運用歐洲古典柱式和窗框，套色玻璃門窗，立面以紅磚替代青磚，內部運用彩色水磨石、水泥磚、石膏線裝飾。假山技術從疊石結構發展為框架貼石，使假山能砌得更高更大。傳統文化和現代工程技術結合，既保留了中國園林的韻味，又吸收了西方建筑的情調。

2.4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

該時期的嶺南園林設計以服務人民群眾為重，追求實用性，把嶺南庭園布局與現代建筑相互融合，強調布局緊湊精致、空間開放通透，使園林既有傳統內涵又有現代主義氣質。建國初期設計的現代城市公園重視開放休閑空間設計，點綴亭臺樓閣仿古建筑，包括廣州荔灣湖、東山湖、流花湖公園等。最具代表的當數一批園林式酒家，包括廣州北園、南園、泮溪、白天鵝賓館故鄉水、礦泉別墅等，其設計講究建筑室內空間與室外園林空間的滲透融合，由風景園林師和建筑師共同創作完成。21世紀以來，各類園林博覽會中的嶺南展園體現著當代創作嶺南園林的嘗試和成果，包括粵暉園、穗華園、嶺南園等。

3 嶺南和園的總體規劃

3.1 和園概況

嶺南地區屬亞熱帶和熱帶季風氣候，冬暖夏熱，高溫多雨，山丘連綿，河網密布。嶺南和園選址在佛山順德北滘鎮中心，周邊交通便捷，東鄰北滘廣場和文化中心，南接北滘公園，西北為住宅。項目用地為文化設施用地，總投資3億。項目在一塊360 m×130 m的狹長型地塊開展，地勢平坦低洼，一條小河涌貫穿，占地41 749 m2。項目規劃容積率0.38，建筑密度不高于45%，建筑限高為35 m，停車位100個。

3.2 設計理念

和園的造園初衷是建造一座能媲美嶺南四大名園的當代嶺南園林，傳承嶺南文化。其設計理念借鑒自宋代王希孟《千里江山圖》中的秀美山水、軒宇樓閣，宋代張擇端《清明上河圖》中的繁華盛世、世俗生活，元代黃公望《富春山居圖》中的青山秀水、園林美居，將在場地展開一幅自然山水與城市和諧共融的水鄉生活畫卷。設計因地制宜地利用狹長谷地式濱水空間，基于上述對嶺南園林風格特征和歷史階段的總結，探索融合創新的設計手法，使游客在咫尺之間游遍嶺南園林。

設計以“山水、街市、人家”為主題，遵循中國園林“北山南水、負陰抱陽”的傳統山水格局，將上述4個歷史階段的嶺南園林設計語匯薈萃于一園。景點“和園六景”的展開如傳統繪畫般：云峰起筆，揮毫潑墨，水墨化云硯自北向南暈染，筆墨所經之處繁花盛放，樓宇軒昂，庭院深深，街市悠悠，行至花山，以閣鈐印，作完成（圖1）。

圖1 設計理念示意圖

3.3 總體布局

自由多變的水系，規則與自然結合的理水手法是嶺南造園的精髓。嶺南園林的創作離不開豐富的理水設計，包括泉、溪、瀑、潭、塘、湖、河，筑洲、島、堤、灘、石、埠、壩，靈動的水游走在山石林木軒閣之間。

設計從理水堆山入手，把筆直的現狀河涌繪成自然彎曲、開合變化的水系，兩端筑壩，使涌變湖，提升水位，保障水質。北堆山，南推平地，區分山、水、庭3種空間，布置各具特色的景點，形成和園六景。最后貫穿園路交通，完善綠化、小品點綴、配套設施等設計（圖2~3）。

圖2 和園總平面圖

圖3 和園鳥瞰

3.4 和園六景設計

和園六景中的“同聚芳華”“藝韻荷風”“翰墨薈萃”“珍饈百味”四景圍繞湖面展開，“云岫精廬”“玉鈐云閣”二景位于堆山林木中。

3.4.1 同聚芳華

同聚芳華是由開敞大氣的門坊和照壁組成的二進式大門。順德的祠堂文化悠久聞名，故將大門打造成致敬順德祠堂的文化地標。其設計借鑒了龍江察院陳公祠和樂從何氏大宗祠的大門，采用牌坊形象的頭門、三開間、前歇山后硬山屋頂、蓮花托斗拱、灰塑龍船脊等（圖4）。整體形象古典大氣，既彰顯了順德祠堂文化的精髓，又符合現代公園封閉管理和消防通行標準。照壁以石灣陶瓷工藝展開一幅“百滘和美圖”，以賽龍舟的活動場景反映順德水鄉生活風俗。順德是中國龍舟之鄉，龍舟文化寄托著生生不息、頑強拼搏的精神。賽龍舟場景激勵著嶺南人民奮勇爭先。

圖4 同聚芳華大門

3.4.2 翰墨薈萃

景點位于湖的北岸，為全園幾何中心，是一組有文化展覽功能的書院式庭園，代表對明清時期嶺南書院和私家庭園的傳承。其布置融合了中軸對稱式的書院祠堂和私家庭園自由平面式的水石庭。整個庭院分為旱庭及水庭兩部分。

旱庭為書院園林，借鑒順德樂從沙滘陳氏大宗祠、廣州陳氏書院、番禺沙灣留耕堂，采用明清時期祠堂式書院的建筑形式，即中軸對稱的三進式院落。主體建筑群英堂兩邊以偏間、廊廡圍合。堂前置3塊奇石和羅漢松Podocarpus macrophyllus，奇石代表社會、英才、家庭。

水庭的設計則借鑒了海山仙館的圖像資料和余蔭山房庭園，打造一座以石代山、咫尺山林的水石庭園，把古典園林的置石理水、假山飛瀑、連廊花窗、水閣船廳、石上飛榕、奇花盆景等元素發揮得淋漓盡致。為呼應書院濃厚的文化氛圍，水石庭將山水化為“硯”和“墨”，以仿海山仙館建筑造型的翰林樓為“筆”，以青磚墻、大階磚為“紙”，結合映照在庭院點點光影，營造以“文房四寶”為景的意趣（圖5）。

圖5 水石庭剖面圖（a）和建成效果（b）

3.4.3 藝韻荷風

藝韻荷風景點位于大門右側，以水鄉仿古民居與騎樓街構成景觀空間，體現對清末民初時期嶺南水鄉民居和騎樓街市的傳承。園內水鄉民居以杏壇逢簡水鄉為藍本，有街、里、巷、井、埠頭等。錯落有致的幾間民宅之中藏有一座鑊耳墻式兩進祠堂，是仿何氏宗祠而建。騎樓外街立面借鑒廣州西關騎樓，采用青磚、紅磚、石材等多種外立面材料；歐式梁柱、裝飾琉璃花樽的平屋頂搭配中式亭，以不拘一格的形式展現著清末民初中西合璧的特色。騎樓和民居用于工藝展覽、輕餐飲、手工作坊等，打造具有順德水鄉生活氣息的文創藝術街區。

街市的末端置一粵劇戲臺——紅豆臺，戲臺規模和形式參考佛山祖廟萬福臺，12 m×6 m的舞臺既能滿足小型“私伙局”的即興發揮，也能適應粵劇大戲演出。在設計戲臺的結構時，考慮其正面跨度較大，用木梁太厚重影響美觀，采用鋼梁包木后外觀更顯輕巧。街區配有地下車庫，兼顧游客停車和人防安全功能。

此外，和園也是順德水鄉橋文化的集中體現。基于對北滘林頭古村的見龍橋、紅砂巖平板橋、大通橋，逢簡水鄉的明遠橋、金鰲橋，倫教街道的御波橋等水鄉古橋的參考，該景區架設了各式各樣的園橋，如板橋、折橋、曲橋、拱橋等，令游客能在游園中感受到順德古橋的文化（圖6）。

圖6 藝韻荷風

3.4.4 云岫精廬

云岫精廬位于全園北部，“云岫”寓意地勢高遠藏于山間，“精廬”形容庭院精致高雅。該建筑既能同時滿足紀念館、展覽廳和辦公的功能需求，又不失藏于山水之間的意境。設計大膽采用半覆土和假石山結合的方式，把建筑首層藏于山石水簾之中，地上可視兩層。其形式參考了開平立園、順德沙滘千里駒故居，體現了對民國時期嶺南庭院的傳承。制高點云峰樓借鑒可園邀山閣的形式，融入開平碉樓的裝飾細節，以高樓、璧山、飛瀑寓意和園畫卷的起筆。大量采用雕花鐵藝、裝飾柱窗、彩繪、水磨石等裝飾于廳堂內外的墻身、檐口、廊廡之間，集嶺南民國建筑裝飾工藝之大成（圖7）。

圖7 云岫精廬設計圖（a）與建成效果（b）

3.4.5 珍饈百味

珍饈百味位于大門左對岸邊，是一座園林式餐廳，體現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現代嶺南園林風格，借鑒廣州北園、南園、泮溪酒家設計，采用通透輕巧、現代簡約的手法，緊湊集中于全園西側。其設計強調建筑室內空間與室外園林空間的滲透融合，臨水大廳面向內湖，建筑立面采用大面積采光落地玻璃窗。為避免建筑體量過大影響周邊園林環境，湖中筑長堤分隔遮擋，也因此豐富了湖光山色。中庭設計參考北園中庭，連廊圍合之間置一臨水包廂，配彩色滿洲窗、疊石、涌泉、植物。獨立包廂分散式置于園林植被之間，使建筑和庭院融為一體（圖8~9）。

圖8 珍饈百味園林酒家剖面圖（a）和立面圖（b）

圖9 珍饈百味園林酒家

3.4.6 玉鈐云閣

該景點以海礁百態、印閣飛瀑、巖石花境打造以“和”為內涵的“巖石花園”。“和印”是以黃蠟石代替海礁石建造的石山，山上通過奇石置出形似“和”字的水徑，寓意和諧美好。玉鈐閣位于礁石花山上，是全園制高點，登閣俯瞰全園。閣前水岸石灘，閣后花溪疊水，各種珍稀山茶花Camelliaspp.、羅漢松環繞。亭亭玉立的云鈐閣寓意畫卷的“和”印（圖10）。

圖10 玉鈐云閣

4 結語

嶺南和園設計歷時3年，通過大量的園林考察研究，總結出嶺南園林4個歷史時期的傳承要點，并將其薈萃于一園中，以對山、水、庭3種空間和各具特色的6個景點的精心經營，描繪出一幅以“山水、街市、人家”為主題的嶺南水鄉生活畫卷，打造了一座高品質的當代嶺南園林，展現了順德的地域文化，傳承了嶺南園林精髓，并探索了集各時代特色于一體的創新設計手法。

隨著大灣區發展加速，為滿足人們對美好生活向往，讓當代嶺南園林成為公眾的“高品質生活用品”，既是對傳承的執著追求，也是對創新的大膽嘗試。

致謝：感謝美的集團、盈峰集團、和的慈善基金會及專家與設計團隊研究探索，以及陶曉輝、李青院長和林兆濤、林敏儀、文冬冬所長和所有參與設計師的共同付出。

注：圖片均由作者和設計團隊繪制、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