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有另一人，像我愛你一樣

文/劉維榮

1923 年夏日的南京

王劍虹原名王淑璠，四川省酉陽縣（今屬重慶市管轄）人。1916 年考入湖南桃源第二女子師范學校，與1918年考入該校的丁玲結為同窗好友。五四運動中，作為學校學生運動的骨干分子，王劍虹像烈火、利劍一樣的演說，給丁玲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1921 年，王劍虹寒假回湖南常德，帶丁玲到上海去尋找真理，二人一起進入陳獨秀、李達等共產黨人創辦的上海平民女校學習，自此結為摯友。不久，兩人結伴去南京闖蕩，度過了一年物質上極度儉樸、精神上卻很自由的生活。

王劍虹與瞿秋白正是相識于1923 年夏日的南京。

1923 年8 月，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在南京東南大學舉行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瞿秋白代表中共中央來南京出席大會。會議期間，瞿秋白認識了王劍虹與丁玲，并耐心地解釋和鼓勵二人去上海大學讀書。

一天，她們的朋友王一知的愛人施存統帶瞿秋白來拜訪王劍虹與丁玲。瞿秋白向兩位姑娘講蘇聯的故事，淵博的知識、機警而俏皮的談吐，讓王劍虹對這位出色的共產黨員一見傾心。

在瞿秋白的鼓勵下，王劍虹和丁玲回到上海，進入上海大學文學系讀書。瞿秋白幾乎每天下課后都去她們住的小亭子間探望，還幫助她們通過普希金的原著學俄文。

王劍虹與瞿秋白相互傾心，卻都不好意思表白。王劍虹自尊心極強，怕顯露了愛意讓人議論或訕笑，就把愛意藏在心里，決定隨父親回四川老家。丁玲因無意之中發現了王劍虹藏在墊被下的一首寫給瞿秋白的情詩，這才發現了秘密：原來王劍虹早已熱烈地愛上了瞿秋白。

丁玲立刻去找瞿秋白，鄭重地把王劍虹的情詩交給了他，并獻上誠摯的祝福：“你們將是一對最好的愛人，我愿你們幸福！”在瞿秋白與王劍虹定情的那天，丁玲取下了墻上王劍虹的一張全身相片，送給了瞿秋白。

1923 年12 月29 日，瞿秋白從廣州寫信給王劍虹，并附詩一首：“萬郊怒綠斗寒潮，檢點新泥筑舊巢。我是江南第一燕，為銜春色上云梢。”

1924 年1 月初，瞿秋白與王劍虹結婚。婚后的生活很幸福，瞿秋白每天寫詩，全是送給王劍虹的情詩。他們還一起讀中國歷代詩詞，瞿秋白把他最喜愛的詩句刻在各種精致的小石塊上。

在廣州籌備參加國民黨“一大”期間，瞿秋白時刻想念遠在上海的王劍虹，幾乎每天都要寄回一封用五彩布紋紙寫的信，信中常夾帶有詩。2 月，瞿秋白返回上海，在緊張工作的同時，與王劍虹過著美好的家庭生活。

“我那么溫柔專一地愛過你”

可惜好景不長，王劍虹很快身染肺病，一病不起。當時瞿秋白擔任中國共產黨的主要領導，后又兼任國民黨政治局委員，為國共合作事宜南北奔走，工作非常忙碌，只好請他弟弟瞿云白代為護理。

1924 年7 月，丁玲在湖南家鄉接到王劍虹堂妹的來電：“虹姐病危，盼速來滬！”丁玲立刻趕到上海，卻已人去樓空。王劍虹的棺木已停放在四川會館，生命定格在22歲。瞿秋白也已南下廣州去參加國民黨中央政治局會議，沒有見面，只留給丁玲一張用白綢巾包著的王劍虹的照片，正是原先丁玲送交給他的那張。

瞿秋白在照片的反面寫了一首詩，第一句是“你的魂兒我的心”。因為平時丁玲常常叫劍虹為“虹”，“虹”“魂”近音，瞿秋白曾笑說丁玲應該稱劍虹為“魂”。瞿秋白總是叫王劍虹“夢珂”。“夢珂”法文的譯意為“我的心”。丁玲把自己的“魂兒”送給了瞿秋白，如今瞿秋白的“心”連同“魂兒”一起都消逝了。

幾個月后，瞿秋白與楊之華結婚。當時丁玲最不理解：王劍虹致命的肺病正是瞿秋白傳染給她的，而瞿秋白僅隔幾個月就再婚，因此心中對瞿秋白更有怨氣。

其實，王劍虹在病危時，給瞿秋白留下一封遺書：

秋白：

我生活在你的愛撫之中，雖然只有半年，我已經感到無比地滿足了。半年不過是人生激流中的一片漣漪，然而它卻是無比絢麗多彩的一朵浪花。病魔縱然奪走我的生命，但不能奪走我對你的愛。南京莫愁湖上的月夜真令人留戀。你把愛的詩句刻在美麗的雨花石上，讓我永遠地珍藏。那時，你曾經教我吟誦普希金的詩，此刻我又想起那美麗真誠的詩句，就讓我摘用來向你永訣吧！——我那么溫柔專一地愛過你，我一點也不愿使你難過悲傷，愿上帝給你另一個人，也像我愛你一樣。

這是王劍虹的絕筆，面對死亡，她毫不畏懼，她愿上帝再給瞿秋白一個愛他的人，顯露了她坦蕩而寬廣的心胸和熾熱的愛。

丁玲在1927 年12 月《小說月報》上發表了處女作《夢珂》。“夢珂”原是瞿秋白對王劍虹的稱呼。《夢珂》是小說，但里面有丁玲自己，也有王劍虹的影子。她對王劍虹一直無法忘懷，對王劍虹與瞿秋白雖然短暫但充滿詩意的熱烈的戀情也是刻骨銘心的。

“這世界對于我仍然美麗”

1934 年2 月，瞿秋白兼任《紅色中華》報社社長兼主編。同年10 月10 日，中共中央和紅軍總部撤出瑞金被迫開始長征，身患重病的瞿秋白受“左”傾機會主義排擠，留在國民黨重兵圍攻下日漸縮小即將淪陷的瑞金蘇區堅持斗爭。1935 年1 月，中央局決定撤銷后方辦事處，開展游擊戰爭轉移突圍，瞿秋白在極其艱難困苦的條件下把《紅色中華》報辦到最后一期，即1935 年1 月21 日出版的第264 期。

1935 年2 月上旬，瞿秋白離開中央分局駐地井壙村，同何叔衡、鄧子恢一道從瑞金縣武陽鄉往福建省長汀縣突圍，24 日抵達長汀縣水口鄉梅逕村被敵人包圍。在突圍中，何叔衡犧牲，鄧子恢脫險，瞿秋白不幸被捕。

瞿秋白從不曾忘卻王劍虹，她始終活在瞿秋白的心中，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當時，瞿秋白被關在福建長汀的國民黨監獄中。他自知必死無疑，在囚室中寫下七首詩詞，其中一首《夢回》就是懷念結發妻子王劍虹的：“山城細雨作春寒，料峭孤衾舊夢殘。何事萬緣俱寂后，偏留綺思繞云山。”

瞿秋白在《告別》中坦陳心跡：“這世界對于我仍然是非常美麗的。一切新的、斗爭的、勇敢的都在前進。那么好的花朵、果子，那么清秀的山和水，那么雄偉的工廠和煙囪，月亮的光似乎也比從前更光明了。但是，永別了，美麗的世界！”瞿秋白仍對自己選擇的信仰充滿自豪，堅定表示，“我的思路已經在青年期走上了馬克思主義的初步，無從改變。”

瞿秋白死在刑場，王劍虹死在病室，一個面對敵人的屠刀，一個面對疾病的折磨，雖然時間、地點、情景不同，但他們對生命的態度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