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溫柔的禮物

文/朱成玉

妻子去外地工作那一年，女兒忽然之間長大了。

“爸爸，明天我一定會比太陽起得早，相信我！”臨睡前，她滿臉興奮地一再向我保證，仿佛明天早上將要發生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似的。

女兒想比太陽起得早，是因為她的心底藏著一個小小的“陰謀”。妻子剛剛在電話里跟我透露——8 歲的女兒想在父親節早上為我做一次早餐。她背對著我偷偷給鬧鐘定時，然后如釋重負一般對我說：“爸爸，晚安。”

“晚安，寶貝?！蔽覟樗w好被子，然后坐到電腦桌旁繼續構思小說。寫作進展得很順利，不知不覺天已經有些蒙蒙亮。我想，自己必須要睡下了，好讓女兒的小“陰謀”得逞。

我把面包和雞蛋放到案板上，暖瓶里裝滿開水，奶粉和糖也放到女兒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盡量讓她的早餐做得容易些。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邊，溫柔地碰醒她。

我瞇著眼睛佯裝睡著，聽見她打著哈欠，輕輕地自言自語：“差點兒睡過頭啦?！彼鸫埠蟮牡谝粋€動作是拿起鬧鐘，將它關閉。

女兒躡手躡腳地在廚房里忙活著，盡量不弄出聲響，只是想讓我多睡一會兒。但我還是聽到她用鍋接水以及擰開燃氣灶的聲響，那是她這幾天和我學到的煮雞蛋的流程。

最近，女兒寫的幾篇日記幾乎每篇都提到我：“爸爸又熬夜寫作了。每次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才會躺下休息，他的睡眠時間只有可憐的3 個小時，然后就要為我做早餐、送我上學。爸爸真辛苦?！?/p>

“爸爸，你都瘦了。我還是喜歡胖乎乎的你，喜歡叫你大肚子蟈蟈爸爸。”

我很喜歡她作文的那個開頭：“我的爸爸肚子很大，我嘲笑他，他卻說他裝了家國天下；我的爸爸腰很粗，我嘲笑他，他卻說他腹有詩書氣自華。”

女兒是真的心疼我。有一次，她一本正經地問我，如果有一天我們都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會變成什么。我說我會變成一朵云，她便說她也會變成一朵云，給我做伴兒；我說我會變成一棵草，她說她要變成一滴露水，給我洗臉；我說我要變成一棵樹，她說她要變成樹上的鳥，給我撓癢癢……我們用手指拉鉤，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女兒在廚房里忙活了很長時間。等她終于把早餐弄好，太陽已經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了。她這才對著我大喊：“爸爸，該起床啦！”并且不無炫耀地嚷嚷著“今天，我比太陽起得早！”

其實，每一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都會早早醒來，沒有人比我更早見到太陽。但今天，我必須躺下，不要做第一個見到太陽的人。

“是啊，你比太陽起得早！”我伸著懶腰應和，“可是，你應該早點兒叫醒我”。我故意“埋怨”她。女兒說：“我不想那么早吵醒太陽，想讓爸爸多睡會兒?！痹谂畠貉劾?，我是她的太陽；在我眼里，女兒是我的太陽。我們互相照耀，彼此溫暖。

“爸爸，今天我學會做飯了。你看，這是我煮的雞蛋，這是我泡的牛奶，這是我切好的面包片。明天，我就能學會洗衣服。媽媽不在身邊，我也能照顧你！”那天的早餐是女兒送給我最好的父親節禮物！

我推開窗子，多么清新美好的早晨??！窗外的樹葉上，露珠還在酣睡，一時半會兒沒有醒來的意思。一切都是那么安謐、幸福。窗沿上慢慢爬著的小蟲，仿佛都在有節奏感地扭動腰身，我似乎聽到它們在輕輕地哼著某些歡快的曲調。

這么小的屋子，這么小的窗口，卻是我浩瀚如海的愛的世界。

吃著女兒親手做的早餐，我想起很多和禮物相關的溫暖故事。

女兒在班里人緣很好。有一年，她過生日，一下子飛來一大幫嘰嘰喳喳的同學，一屋子的“麻雀”炸開了鍋。我親自下廚，為他們張羅一桌豐盛的生日晚宴。做完飯，還得和妻子裝作有事出門，免得孩子們拘束。

妻子皺著眉頭：“這幫孩子指不定把家鬧成什么樣呢！”我摟過她的肩：“沒事兒，回家我收拾。就當鬧一次蝗災，讓他們去狂歡吧！”

我和妻子在深秋的涼風里散步，像兩只被占了窩、無家可歸的“老家賊”?？蓱z天下父母心，我們只想給孩子們多一點兒玩的空間。

終于等來女兒的“圣旨”：老爸老媽，可以回家啦！放下電話，我和妻子一溜煙兒地往家跑。內心充滿感激：“這幫小祖宗，總算沒有折騰到天亮！”

回到家的時候，女兒正在整理同學們送來的一堆禮物。

禮物實在太多了，我想幫她拆，女兒不讓，說要自己慢慢地將它們打開。我知道，她是在享受慢慢打開每一件禮物時的快樂。

每件禮物在女兒眼里都是珍貴的。“這個包裝太差，肯定不會是好東西。”我故意嘟囔著，隨手把一件禮物扔到一邊。“爸爸，不能這么說。”女兒把那件禮物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打開?！巴?！多好看的娃娃筆??！”我清清楚楚地記得，這種碳素筆一元錢一支，小賣部里到處都是?？墒?，女兒卻為它驚呼著，長長的尾音足夠繞梁三日。

娃娃筆上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愿你用這支筆，描繪美麗的人生?！迸?，多美好的祝福。女兒把紙條連同那支筆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百寶箱”里。

這些禮物，女兒都是懷著真誠的心悄悄打開，又是懷著感激的心悄悄收藏的。她懂得，每件禮物都有別人許下的祝愿。即便是一片羽毛，也因此變得珍貴，因為那是別人送給她的一顆心。

看著女兒滿足的笑容，我知道，每顆心都是上天送給人世的禮物。即使你不喜歡，也要溫柔地將那些祝福的花瓣打開。

那天晚上，女兒捧著她的“百寶箱”遲遲不肯睡覺。我和妻子開玩笑說：“你看，女兒小小年紀就已經是一位富翁了?！笔前?，她積攢了那么多寶藏！

還有一次，我過生日，原本沒有買蛋糕的打算，女兒看出端倪不停地念叨：“唉！過生日怎么能沒有蛋糕呢？”

我下班回來，買了一個很大的蛋糕。女兒高興壞了，拖鞋都沒穿就向我跑過來，站在蛋糕前許愿?！坝袥]有搞錯，不應該是壽星許愿的嗎！”我在心里忍不住發笑。女兒虔誠地閉著眼睛沒有說話，好像世間的一切都沒有許愿重要。

其實好多天之前，女兒就開始盤算送我什么生日禮物。她精心地畫了一幅畫，每天早晨偷偷拿給媽媽看，并一再叮囑：“一定要保密啊！”媽媽問她：“反正都是禮物，早知道和晚知道有什么關系呢？”她說：“不一樣！如果爸爸早知道，禮物是有了，可驚喜沒有了啊！”

吃完那個很大的蛋糕，女兒終于把她的“驚喜”送給我。畫里的自己大肚便便，但我卻覺得很好看。女兒說：“爸爸，剛剛我對著蛋糕許下一個愿望，希望你永遠快樂，老得慢一點兒！”

女兒，你的禮物我會珍藏在心底，就像你珍藏朋友送給你的禮物一樣。其實，你健康地如花一般成長，就是人世間最溫柔的禮物！我們無法更改時間的腳步，但爸爸答應你，一定會健康快樂地活著，陪伴你久一些，再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