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墾紀事

馬兆玉

蟲鳴與月色

紗太厚

蟲鳴為夜覆了一層膜

哥哥在北地澆水，蟲鳴為他提著

月亮的圓燈籠

那燈籠上：樹隱約，山隱約，嫦娥隱約

麥地溶溶，蟲鳴溶溶，心溶溶

溶溶的心，擁滿了青麥香的味道

那味道，像摻有淡牛奶的琴聲

既不粘耳，又能爽心怡神

蟲鳴與月色是分不開的。如果真要分

蟲鳴與月色就是彼此的傷與痛

是日末紅

一朵花就是一座琴臺

虛擬的彈琴人沒有實體，你把她想成誰

她就是誰

這是春尾。滿地落紅的桃園，比一地雞毛

更讓人失去魂魄。一夜春雨一如響馬

他掠走的內容里，沒有錢財，沒有人命

落紅抹去過往的故事

心，就變成了一間空空的

大房子

用花鮮艷的顏色為夢療傷

一襲空著的長裙，行進中，拖長歲月

也拖長了一河夕陽的碎片

矢車菊

藍鳥的啁啾形似寶石

空谷一直在下陷。谷地上，河水有一處拐灣

這一拐，一灣水就懷上了雪山

矢車菊很想做一個孕婦之臍

過路的風把它向前搡了一下，我的心

差一點、差一點

失去重心

隱隱中，有人用我的汗珠

在山谷的北口上歌唱

歌聲不是很清晰。卻能聽出

那是另一朵

碧藍的矢車菊

馬鬃山梧桐井

旱蘆葦和芨芨草混在一起生長

遠遠看去，叢綠的夏天只有井畔的一坨子

梧桐井沒有梧桐樹。褐色巖石的小山溝

陽光嶙峋，山風崎嶇

沒有駱駝，隅爾遇見的駱駝刺，刺多葉少

路，有時會把自己走成一條穿過針鼻的線

有時也會把自己走成一個大肚子游僧

至于印不出腳印的灰石礫

抓一把，撒出去

它們也變不成鳥群

隱子草

平民樣式。多年生草本

或叢生，或獨處。衣著簡樸如舌葉，帶毛邊

一生卑微，且稈直

年年有花序。雨水之年，草穗黃綠、微紫

少雨、無雨之年，草穗短而焦黃

平凡，耐歲，不易卒命

祁連山

夠嗎

一匹馬，或者一群馬的仰望

祁連山

公馬的心中有一匹行云流香的母馬

祁連山，母馬的眼里都有一匹洞徹心扉的公馬

奔跑時，祁連山與馬群總是逆向而行

這同時：草原只是草原。草原還是草原

閑散時，馬匹會與祁連山磨肩、蹭面、深情交頸

這同時：明月恰似一面白玉鸞鏡

明月本來就是一面白玉鸞鏡

詩與歌沒有聲音，黃花之容，令儀令色

錦絹與綢緞含風，眾草之姿，亦曼亦逸

這是神性之解襟

一條山脈與一群馬的河西走廊

塤和箜篌，只是一種

背景音樂

本不應該開的花

七歲那年看到紅稈綠葉的蕎麥時

十二歲揮動羊鞭在山坡上放羊的時

十六歲藏青的阿爾金山與白色石棉時

二十歲在千佛洞看到眾佛的沉默時

三十二歲帶領一群人荒野上鉆井取水時

三十六歲遇見成片的啤酒花，突然

問自己“誰能讓一朵花幸福一輩子”時

四十歲看一個叫楊兆懿的朋友

用明亮的長屠刀將一頭豬放盡鮮血時

四十八調入一家房地產公司

看到并出入于成片的樓叢和大理石的反光時

在我想起我摯親的好友邵統鎮

在一場大雪里病故

再用120從嘉峪關拉回到生他育他的農場時

在我想起瓊花與雪與玉沒有任何區別時

本不應開放的花兒

我還沒有說出她們的名字

就呼啦一片

全開了

在路上

我們已經錯過了很多事

還能同樣難忘的風景嗎

一些努力力不從心了。一些舊事

越來越纏人、纏夢

路突然拐彎兒是為一座春天讓道

無意識的側身

是為一些看不見的人讓路

路過多少城鎮，多少村莊，多少你我

多少廣場與麥地追逐的夕陽

春夏秋冬只能算是

一些歲月的腳印了

在路上

我們還會遇見一些什么樣的景致呢

落日的微笑如此迷人

長夜之月如此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