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心



在鄧中夏就義90周年之際,筆者通讀了《鄧中夏全集》(下簡稱《全集》)。這部記錄這位中國共產黨創建時期的重要領導人,中國工人運動的杰出領袖,無產階級革命家、理論家奮斗歷程和心路歷程的文集,收錄了他自1912年到1933年撰寫的100余萬字、489篇詩文。這是那個年代共產黨人建立初心、踐行使命的生動寫照,飽含的歷史經驗十分豐厚,其革命精神更是可歌可泣、感人至深。這里僅就這部著述所展示的鄧中夏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先驅性貢獻談一點粗淺認識,并試以說明鄧中夏那一代共產黨人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進程中的重要歷史作用。
一、先行接受科學理論,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筑基
“中國共產黨為什么能,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什么好,歸根到底是馬克思主義行,是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行。”這一重要克思主義,源于“中國迫切需要新的思想引領救亡運動,迫切需要新的組織凝聚革命力量”。鄧中夏那一代先進分子對上述“兩個迫切需要”的敏銳覺醒和對馬克思主義的親近和接受,成為這一科學理論在中國落地的關鍵所在。作為時代中人,鄧中夏站在了當年救亡圖存偉大社會實踐的前列,這是他后來成為最早那一批共產黨員的歷史契機。而作為北大學子和李大釗的學生,在那個特定的環境和氛圍中,特別是在的歷史結論是黨的二十大作出的,其中蘊含的探索歷程和曲折艱辛則貫穿于中國共產黨的全部歷史。而它的肇始應追溯到鄧中夏等最早那一批中國共產黨人對馬克思主義熱情擁抱,讓這一科學理論開始在中國大地扎根,進而使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成為可能。《全集》展現了他們這一歷史貢獻,主要是兩個方面:
一是促成了馬克思主義信仰者群體形成。歷史表明,馬克思主義來到中國,或者說中國需要馬與李大釗的交集中,使他成為當時少數幾個接觸和服膺馬克思主義的先行者。《全集》“年譜”部分記載:有同學回憶,1918年鄧中夏便表示布爾什維克主義“是一條根本的光明大道”,并說,這一年的下半年李大釗曾經說過“馬列主義仲澥(鄧中夏)是接受了”。如果說這些源于當年同學的回憶僅具參考價值,那么《全集》收錄的他在1919年11月填寫的《少年中國學會會員終身志業調查表》,被學界普遍認為是他與馬克思主義產生聯系的一個明確標志。在這份調查表上,他寫道:“終身欲研究之學術:達爾文生物學說,馬克思經濟學說……”結合鄧中夏此前存在并有明確表達的反帝反封建強烈意識和愛國實踐,結合他與李大釗的交集,特別是不到一年后他加人中國共產黨早期組織,可以說鄧中夏1919年明確宣示的與馬克思主義的聯系,應當飽含他對馬克思主義,特別對它的政治經濟學的認同,這一學說正是馬克思主義科學社會主義理論的重要基礎。而“終身欲研究之”,也顯示出他對馬克思主義親近的感情色彩。這樣看,1919年11月,也就是五四運動半年之后,鄧中夏已經是一位自覺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先進分子。
二是把握了馬克思主義精神實質。為什么馬克思主義與中國的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這種必然性產生的原因又在哪里?“馬克思主義博大精深,歸根到底就是一句話,為人類求解放”應是這一問題的答案。包括鄧中夏在內的那一代中國共產黨人的心路歷程和實踐歷程顯示,當年他們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解和把握還是初步的、不系統的,乃至片面的,但這并沒有影響中國共產黨的馬克思主義性質,并沒有影響黨從成立之初便確立“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的偉大初心,究其原因是,那時的他們已經自覺意識到馬克思主義“為人類求解放”這一精神實質,并以此為前提,向馬克思主義尋求改造中國社會的答案和方法。雖然答案的尋找,特別是方法的運用經歷了一個艱辛曲折的過程,既獲取了成功的果實,也留下過挫折或失誤的教訓,但黨的百年奮斗歷史給出了“中國化時代化的馬克思主義行”的結論,這就是因為參與創黨的那一批先進分子是從“為人類求解放”的理論和它的偉大實踐——十月社會主義革命中認識、選擇和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進而從根本上決定了黨的人民性和黨的事業勝利的必然性。與當年廣大先進分子一樣,鄧中夏的政治覺醒也始于不甘于封建帝制壓迫和帝國主義列強欺凌。《全集》第一篇是他寫于1912年5月的《游艮巖望月》,其中“回憶滿清帝制毒,何時淘汰舊恨休”的詩句,清晰表達了他對封建制度的仇視和痛恨。他寫于五四運動爆發前的22篇詩文中,有13篇明顯表露了反帝反封建的意識和情緒,其中五四前夕發表的11篇文章中,有6篇直接與反對帝國主義欺侮有關。這是他投身偉大五四運動、走上革命道路的重要思想基礎。這樣的思想基礎存在于和他同時代探索改造中國道路的人們中間,但最后成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人。這里有時代的、歷史的,乃至個人的原因,但一個具有根本性的原因是,當事者能不能把自己投身的斗爭與“謀最大多數的最大幸福”聯系起來。1922年9月,鄧中夏在《勞動界招待議員開會時的講話》中針對“中國勞動階級法律上向來沒有保障”的現狀,提出:“根據‘謀最大多數的最大幸福的原則,勞動階級實占人民的絕大多數,如只少數人得益,實在不平之極。而且,勞工是社會的柱石,沒有勞工,也就沒有社會了。”這是他在長辛店鐵路工人罷工運動前后留下的6篇文章之一。如果說,這時他已經以共產黨人的身份用“謀最大多數的最大幸福”號召工人群眾,那么1920年3月他參與組織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從宣傳馬克思主義的勞動價值論起步,開始傳播馬克思主義的嶄新實踐,更能說明他在建黨前夕已經對馬克思主義的精神實質有了自覺。黨史界對“衡量具有初步共產主義思想的知識分子的標準是什么”比較一致的意見是:向往和贊成十月革命,但還沒有深刻認識十月革命的暴力革命精神;認識人民群眾的偉大力量,但還沒有認識到工人階級是革命的領導力量;認識到馬克思主義是為大多數人謀幸福的主義,但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并沒有基本理解等三個方面的標志。這幾條標準的核心是對“為全人類求解放”這一精神實質的認同和把握。因為正是這一精神實質從根本上決定了黨的理想信念、性質宗旨、奮斗目標,決定了黨的馬克思主義性質。鄧中夏那一代共產黨人在選擇馬克思主義之初,便把自己的目光和思緒錨定在這個精神實質上,也就清晰地標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時代化的邏輯起點,為這一偉大實踐的推進并取得成功,注入了必勝的基因。
二、先行踐行科學理論,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拓路
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內在要求和必由之路。從實踐上看,這條道路正是鄧中夏那一代共產黨人開啟并較早呈現的。《全集》以大量豐富多姿的內容和紀實寫生的文筆,向我們傳達了相關歷史信息。
首先是靠實際斗爭發揮真理作用。馬克思主義是實踐的理論,這不僅規定了它可以指導革命實踐,還在于它的存在和發展需要實踐的土壤。沒有當年救亡圖存的實踐,馬克思主義就不會作為其中的一個方案來到中國。馬克思主義成為中國共產黨的指導思想后,對它的堅持、運用和發展,更離不開實際斗爭土壤。作為知識分子出身的中國共產黨早期成員之一,鄧中夏入黨伊始便對投身實際斗爭有著高度自覺。《全集》顯示,1921年6月26日黨的一大籌備期間,鄧中夏以“鄧中澥”的名義提交了《北京共產主義組織給中共一大的報告》。這份報告不僅顯示他參與了建黨進程,更為重要的是,他根據當年以知識分子為主體的黨的隊伍現狀,敏銳地提出了“知識分子階層的愛國主義精神還沒有在無產階級中扎下根”這樣一個關乎中國革命前途的重大問題,并給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第一,怎樣使工人和貧民階級對政治感興趣,怎樣用暴動精神教育他們,怎樣組織和促使群眾從事革命工作;第二,怎樣打消他們想成為學者并進入知識界的念頭,促使他們參加無產階級的革命運動,怎樣使他們成為工人階級的一員。”中國共產黨一經成立,他便以火一樣的熱情投身于高潮迭起的工人運動,領導和參與了馬克思主義關于無產階級解放理論在中國大地上的初始實踐活動,并至少在以下兩個方面對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作出了貢獻:
一方面,通過工人運動讓馬克思主義走進人民群眾。鄧中夏關注工人階級的命運,開始于五四運動那一年,這與他開始與馬克思主義發生聯系的時間是一致的;1920在他牽頭成立北京大學馬克思學說研究會的幾乎同時便走進長辛店,邁出了愛國知識分子與工農結合的重要一步。此后,對馬克思學說的宣傳和運用,貫穿了鄧中夏革命實踐特別是投身工人運動的全部生涯。《全集》489篇詩文中直接涉及工人運動的文章、著述近280篇(部),占總量的約58%。這些文章大多是他在參與和領導長辛店鐵路工人罷工、開灤五礦罷工、上海紗廠罷工、省港大罷工等重大工人運動中寫就的,中間有大量面向工人群眾宣傳馬克思主義關于無產階級革命理論的記載。粗略統計,自1925年6月13日《中華全國總工會組織省港罷工委員會啟示》始,到1926年10月罷工結束,鄧中夏在省港大罷工期間共撰寫各類文稿276篇,占總數489篇的56.4%,可以說我們今天看到的他一生的文章大部分是在這個時間段寫成的;在這276篇文章中,與省港大罷工直接相關的約159篇,占這段時間文章總數的57.6%,其中涉及罷工組織的文章35篇,號召和引導罷工斗爭的文章91篇,各種呼吁、信函、請愿文稿33篇,其它117篇文章,主要為全國性工農運動和反對封建軍閥以及一些政治評論文章,與省港大罷工形成呼應。這些文稿呈現這樣一個特點,他將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思想意識、奮斗目標、精神氣質注入了實際斗爭、轉化為革命行動,進而把工人運動變成讓馬克思主義學說走進群眾的過程。比如,1926年2月7日發表的《“五卅”后中國職工運動之新現象》,第一次在文稿中出現“工人階級需要政黨”的明確表述;1926年4月8日在《由經濟斗爭到政治斗爭——經濟的敵人就是政治的敵人》中旗幟鮮明提出:“工友們,牢記著‘奪取政權,馬先生這句名言!”等等,馬克思學說就是通過這樣簡短通俗的語言走進工人群眾的。這應是中國共產黨成立后用馬克思主義動員和武裝人民群眾較早的一次大規模實踐,也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的一次較早實踐。
另一方面,通過工人運動堅定了黨的基本性質。今天看來,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的工人運動因各種原因,還存在這樣那樣的不足和教訓,但這一重大實踐最重要的歷史意義在于,讓鄧中夏等共產黨人看到了工人階級的革命性和偉大力量,堅定了對工人階級是革命主力軍和領導力量的認識。這一認識強化了中國共產黨作為無產階級政黨的使命意識,對爭奪無產階級對民主革命的領導權起到了促進作用,更為黨始終堅持自己首先是工人階級先鋒隊的性質奠定了堅實的基礎。1923年11月,在二七大罷工失敗、第一次工人運動高潮退去時,鄧中夏發表《中國現在的思想界》一文,明確表達:“社會經濟組織是進化的,封建制度必被資本制打翻,資本制必被共產制打翻,那么我們可以斷定,封建思想必被資產階級思想征服,資產階級思想必被無產階級思想征服,這是社會進化與思想進化的鐵則,真所謂‘雖有大力,莫之能逆的了。”1924年11月發表的《我們的力量》,對二七大罷工失敗后懷疑無產階級力量和領導地位的觀點進行了批判,并堅定認為:“中國將來的社會革命的領袖固是無產階級,就是目前的國民革命的領袖亦是無產階級。”可以說鄧中夏是當年認識和強調工人階級主力軍作用和革命領導地位最堅決的共產黨人之一。鄧中夏和蔡和森等人對“黨的四大提出無產階級在民主革命中的領導權問題”的貢獻被歷史所銘記。這一貢獻有力推動了當年工人運動,并為持續探索中國革命成功道路起到了引發作用,后來則結晶成為黨領導民主革命的基本經驗,那就是毛澤東1949年6月30日寫在《論人民民主專政》中的歷史結論:“總結我們的經驗,集中到一點,就是工人階級(經過共產黨)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這個關乎黨和國家性質的結論,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結晶,它被莊嚴地載入《中國共產黨章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它的思想和實踐源頭則在中國共產黨成立和最初的工農革命運動之中。
其次是在問題面前產生真知灼見。“問題是時代的聲音,回答并指導解決問題是理論的根本任務。”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先驅,鄧中夏以其十余年的革命生涯,為回答和解決當年中國革命面臨的許多現實問題,進行了艱辛的實踐和深刻的思考,并提出了不少“真正解決問題的新理念新思路新辦法”。今天看來,這些理念、思路和辦法未必完美無缺、且大多適用于那時候的斗爭實踐,但他在革命斗爭中帶著問題思考、面向問題求真的精神和由此綻出的一束束思想火花,展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可能性和必然性。《全集》顯示,他對中國革命的問題思考,無論是宏觀層面的領導權問題、主力軍問題、依靠力量問題等等,還是微觀的工人運動組織領導、口號傳單等具體手段的采用,均源自他參與其中的革命活動,均是面向實際問題一點一滴的思考。他寫于1927年的《一九二六年之廣州工潮》是一篇實際斗爭中產生的,用馬克思主義立場、觀點、方法認識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光輝文獻。從“為什么發生工潮”“勞資的糾紛”“工會的糾紛”“工潮和經濟發展抑或衰落”等八個標題,就看出了濃濃的問題意識。這篇文章從工人工資和物價人手,深入分析了廣州工人的生活和生存狀況,鮮明提出了經濟問題是工潮的根本動因,并從勞資雙方力量對比、工會自身存在問題等方面分析了廣州工潮發展和衰落的原因。文章最為精彩之處是,在眾多政治的、思想的、組織的原因之中,精辟地提出工潮衰落“失業問題為其總原因”,并由此推導出“爭取革命領導權”和“建立革命的民主政權”這兩個保證無產階級革命運動得以成功的根本問題。閱讀《全集》不能不提1930年寫就的、最終沒有全部完成的《中國職工運動簡史(一九一九——一九二六)》。在這部重要著作中,他較為系統地總結了中國工人運動的發展歷程、斗爭實踐、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提出了許多閃耀著馬克思主義光輝的理論觀點,比如在總結二七大罷工失敗教訓時指出:“最主要的還是當時沒有一個強大的共產黨。共產黨是工人階級的總參謀部,如果工人階級沒有他自己階級的政黨——共產黨,那么工人階級要得到解放是不可能的……”比如對五卅運動,他這樣評價:“從五卅運動起……中國工人階級從此不止回旋于日常生活的經濟要求,或普通自由的政治要求,而已走上了革命的大道,并且事實上,它在這個大潮流中做了革命的中軸和重心。”他在這一時期產生的許多思考,是從工人運動中出現的問題引發的,是結合實際運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特別是科學社會主義學說的思想成果,其中具有探索性、創見性的思想觀點,被記載在黨的歷史上,成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光輝大道上的熠熠亮點。
再次是以教訓失誤換來新路開拓。鄧中夏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杰出先驅,對毛澤東思想的形成作出了重要貢獻。這一貢獻不僅在于他當年的探索成果被結晶在毛澤東思想之中,還在于他在那個時期革命運動中遇到的問題、產生的失誤,為黨不斷總結經驗教訓、探索契合中國實際的革命道路起到了問題導向和實踐啟迪作用。
鄧中夏參與領導中國革命的那段時間,中國共產黨尚不成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大命題尚未提出,它的第一次歷史飛躍尚未到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實踐活動和理論思考主要還是著眼于具體革命活動的急需。對此,《全集》也有比較明顯的體現。比如他的文章無論是指導革命運動的文稿還是發表的各類政治論文、心得體會,大多數都比較簡短,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運用和解讀,多在片言只語之間,體現出對馬克思主義的認識、掌握和運用還是零碎的、非系統的。與之相關,他和當年一些共產黨人一樣,對中國革命的形勢還不能作出更為深入的、符合實際的分析,并對他們的認識和行動造成負面的影響。比如1926年5月15日撰寫《英政府之窮技》一文,在歡呼英國工人罷工大好形勢的同時,認為:“各國的勞動黨都引領望著英倫,拼命地把巨款匯送,對這個罷工,抱著無限希求”,顯示出不切實際的樂觀。就像前一日他在《大革命的轉機到臨了》一文中,把“湖南唐生智軍的勝利,吳葉部隊敗走,現且逼近岳陽,不難一舉而下武漢”這一消息稱之為“中國革命的轉機亦到了”一樣,明顯帶有“畢其功于一役”的急切之想。這樣的認識也發生在大革命失敗后他在紅三軍團擔任領導職務期間,比如1930年9月24日在《中共湘鄂西特委第一次緊急會議關于政治任務決議案大綱》中提出:“中國革命的形勢,無疑的已經進到日益升漲的革命高潮,已經走向統治階級不能照舊生存下去,而勞苦群眾不愿照舊生活下去的形勢……我們黨的目前中心任務,在于爭取以武漢為中心的附近省區的首先勝利。”顯然,這里有“立三路線”在黨內占統治地位的原因,但也不能不說鄧中夏思想上也存在對馬克思主義教條化理解,和對馬克思主義結論照抄照搬的痕跡。當然,對鄧中夏來說,更多的是以他在領導工人運動中挫折和失敗,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提供來自教訓的啟迪。比如,1925年5月的《勞動運動復興期中的幾個重要問題——貢獻于第二次全國勞動大會之前》,對第一次工運高潮的經驗教訓進行了較為系統的分析,極有意義地總結出“政權不是從天外飛到我們工人手中的,是要我們從實際政治斗爭去一點一滴的以至全部的取得。政權我們不取,資產階級會去取的”這樣深刻的教訓。與之類似的還有大革命失敗后他為數不多、但很重要的關于重視農民問題的文章。這些關乎中國革命前途的問題,是當年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尖銳面對和必須解決的問題,鄧中夏雖然對它們意識到并鮮明地提了出來,但還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和對策,更沒有進行后來像毛澤東那樣的實踐,但他的這些認識匯入了當年中國共產黨人革命理論和道路探索的思想溪流,同樣為革命新路的開辟作出了貢獻。
三、執著信仰科學理論,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鑄魂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是黨領導人民進行社會變革的過程,充滿風險、挑戰和斗爭,這就需要它的實踐主體——中國共產黨人具有堅定不移的馬克思主義信仰,讓自已的事業始終行進在馬克思主義的道路上。當年,在馬克思主義像“幽靈”一樣在中國徘徊時,在信奉馬克思主義的人還處于絕對少數時,在馬克思主義者遭到圍剿、攻擊乃至殺戮時,正是鄧中夏那一代共產黨人,以對馬克思主義至死不渝的信仰和對科學社會主義偉大事業的必勝信心,保證了馬克思主義星火不滅,紅旗漫卷。鄧中夏自1919年投身五四運動到1933年在雨花臺壯烈犧牲,為堅持和捍衛馬克思主義披荊斬棘、浴血奮戰,忠貞不渝、拋頭灑血,書寫了自己轟轟烈烈的革命人生,也為鍛鑄中國共產黨人堅持真理、堅守理想的魂魄注入了重要的初始因子。《全集》是記錄他這一歷史貢獻的一部心靈史。
他對馬克思主義的堅持和捍衛,首先是真信。包括鄧中夏在內的那一代共產黨人是出于救國救民的理想和追求自覺地尋找和選擇馬克思主義的,這決定了他們不帶私利、感情真摯。雖然這一初始的自覺和情感需要不斷面對實踐考驗,但這樣扣上“第一粒扣子”的先進群體,畢竟產生了革命和民族的英雄,畢竟給黨種下了最為強健的紅色基因。《全集》收錄的1919年1月23日《平和問題》,是排在首位的一篇文章,雖為“茲據各報所載各方面之意見”的“詳錄”,但已顯示這時的他已經高度關注類似“匪患”“密約”“借款”等國家大事了;一天后,他寫下的《歐洲和議吾國委員之派遣》,則對我國出席巴黎和會人數與我國“對于歐戰,亦曾間接異常盡力”不相稱,表達了心中極大的憤懣;一個月后的1919年2月28日《中日新交涉》一文,鄧中夏針對中日密約,喊出了“今日日本之挑釁,當由協約國起而應付之,前四年之中日毒害關系,當予廓清,中國議和專使之申訴,當完全俯聽,二十一條要求,當重新審查,一切秘密條約,當予研究,其不合法者,當即廢止”的強烈呼聲,不久他即成為五四運動的重要領導人,并在參加運動過程中選擇了馬克思主義。此后,信仰和捍衛馬克思主義成為鄧中夏革命生涯的思想主線。戰友回憶他在南京獄中說過的“我鄧中夏就是化成灰,也還是個共產黨員!”這句話,成為彰顯中國共產黨人忠于信仰的豪言壯語。《全集》收錄的1931年12月8日《給中央總結報告的前言》,是鄧中夏用文字對信仰的堅定表白:“對于湘鄂西蘇區,特別是對于二軍團(現稱第三軍)政治領導的錯誤,無疑應由我負主要責任……我希望黨給我以深刻的糾正和教育。黨按照我所犯錯誤的程度,給我任何處罰(除開除黨籍外)我都接受。”在黨尚缺乏經驗、中國革命指導還受到共產國際嚴重影響.革命與反革命力量對比十分懸殊的情況下,鄧中夏沒有為自己的失誤進行開脫和申辯,他的態度是“布爾什維克”的,他的要求只是保留黨籍,忠誠二字躍然紙上。歷史證明,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就是在“只要主義真”的大前提上展開的,鄧中夏典范在前,名垂黨史。
他對馬克思主義的堅定和捍衛,關鍵是勇敢。鄧中夏個人品質中最為鮮明的一個特點就是勇敢。勇敢支撐著擔當、激勵著斗爭、包含著犧牲。這一特點在用馬克思主義打開中國革命局面的當年、在建黨之初的革命運動中具有特殊重要的意義。試想,沒有鄧中夏他們的擎旗一呼,渴求自身解放的工人階級如何能夠集合起來參加運動;沒有鄧中夏他們的公開抨擊,帝國主義列強和封建勢力的反動嘴臉和各種陰謀詭計如何得到揭穿敗露;沒有鄧中夏他們的沖鋒在前,又如何能夠激發和動員廣大群眾在極為困難的條件下堅持斗爭。當年的革命運動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重要實踐,共產黨人的以身犯險、以身犯難、以身作則是革命得以發動、展開的必要條件,甚至是必要充分條件。《全集》用文字刻下了鄧中夏以勇敢為重要特征的革命品質:1922年10月25日,軍警開槍鎮壓開灤煤礦罷工工人,鄧中夏寫下血書“你們一定要堅決同帝國主義及其走狗斗爭到底,奪取罷工勝利”;1923年1月31日,面對北洋軍閥的賄選,鄧中夏在《我對此次運動的全部意見》一文中喊出了:“國家存亡,在此一舉,國人呵!起!起!起!”1926年8月6日在《省港罷工委員會中英談判后致全國同胞書》中宣示:“我等奮斗經年,犧牲一切,本身利害,究非所計。如荷同胞指示,我等惟有敬謹遵循,雖赴湯蹈火,決不瞻顧。”從摘錄的這些話語,能看出兩個顯著特點:一是它們是面對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兩個強大敵人的發聲,與之關連的是充滿血腥的鎮壓、逮捕、犧牲。站在黨的歷史考察,倘無鄧中夏們的鼓勵、帶頭和堅持,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具體實際結合的許多革命行動將難以開展,更不會產生影響歷史的重大作用;二是它們展示了心系家國的愛國情懷和寧折不彎的民族氣節,十分自然地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與馬克思主義社會革命的理論實現了貫通和融合。站在黨的歷史考察,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進程,一開始便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加持和參與。
他對馬克思主義的堅持和捍衛,歸根是無我。《全集》正文的最后一篇文章是1933年鄧中夏在被捕后寫就的《上海法租界第二特區法院看守所全體犯人反對壓迫要求改良待遇宣言》,他表示:“我們知道剝削階級一天存在,這樣的牢獄一級的壓迫,是不會消滅的,因此我們希望你們加倍反帝反壓迫階級的斗爭,我們一致打著中國民族徹底解放和民眾大旗前進。”這篇文章是他留給世人最后的文稿之一。在上述短短一段話語中,我們看到了“階級”“壓迫”“民族解放”等馬克思主義的字眼;看到了“加倍斗爭”“打著大旗前進”這樣充滿信心的話語,此時此刻他心中想的依然是為國家、民族和理想進行斗爭,而將自己身處的危境置之度外。鄧中夏身上有許多忘我為黨的故事,比如,1920年他立下“打定主義不出洋了。從此一切用度自己尋找”的決心,走上職業革命家的道路;比如,為革命將兩個孩子送人,永失骨肉等。一樁樁史實證明,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提出的“共產主義革命就是同傳統的所有制關系實行最徹底的決裂,毫不奇怪,它在自己的發展進程中要同傳統的觀念實行最徹底的決裂”的思想,在鄧中夏身上真正做到了內化于心外化于行。
今天,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已在中國大地上結出豐碩成果,它的中國化時代化迎來新的境界,我們不能忘記它一路走來的征程,不能忘記鄧中夏等老一輩革命家為之付出的汗水、淚水和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