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至悲憫深處（組詩）

張敏華

小 滿

小滿是一個女人

她姓劉的時候，是我母親

姓許的時候，是我妻子

她和我同姓時，是我女兒

五月，母親生我

五月，妻子在我背上抓癢

五月，女兒出生

五月的某一天，這些小滿足

像南露臺上賞心的薔薇、海棠、月季

鳶尾、矮牽牛、三角梅

北露臺上悅目的黃瓜、番茄

辣椒、絲瓜、秋葵

瞅瞅自己，再抬頭看看天空

我走出家門，把雨傘撐開──

“小滿，江河易滿。”

那么藍

沙灘上

當我用食指寫母親的名字時

潮水涌上來

一群海鳥

飛過來，海水沒有天空

那么藍

在蘇州

我承認，我到了蘇州

看見了運河。但我沒有去

寒山寺，也沒有去

滄浪亭

昨晚一場暴雨，運河水

猛漲

就像那一年，我聽著

鐘聲，在寒山寺前

徘徊

就像那一年，我淋著雨

望著滄浪亭外的湖水

發呆

我要去蘇州，找我失散十年的

母親，準備著，隨時

與她相認

清 明

世界：從一個到另一個

如果缺席這一天，這世界變得

混沌

這一天，和梨花油菜花一起

分享明亮的叢生

這一天，像結束的時間

又一次回來

在生與死的國度，那么多繚亂的

煙火，抓住了長眠者

寂寞的衣袖

悲 憫

下了一夜的雨，終于停了

春分過后，很多故人像活著的時候

回來過節

側身走進墓園，誰也無法

抽身離去

面目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清晰

一座座墓碑，像一個個

感嘆號，沉默著

退至悲憫深處，會聽到

去年的雨聲

你有故鄉，而我只有

你在墓地尋找死去的親人

我在墓地轉身

不悲傷，也不快樂

在我看來，墓地形同虛設

我看著你祭奠，不想安慰你

不敢驚醒你的回憶

其實你有故鄉，而我

只有母親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