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廢舊汽車電池荼毒墨西哥工人

史蒂夫·費希爾 李澤豪/編譯

2019年的一個晚上，39歲的阿扎爾·岡薩雷斯從墨西哥北部一家汽車電池回收廠下班回家后便覺得渾身不適。他先感到頭暈、骨頭酸痛、喉嚨沙啞，然后是胃痛并伴有腹瀉。

這家回收廠位于墨西哥新萊昂州首府蒙特雷市，專門處理廢舊汽車電池，其中包括從電池中提取鉛錠。工廠處理的絕大多數電池都來自美國。據岡薩雷斯描述，廠內的廢舊電池全都堆放在用來裝鉛塵的大容器附近。

醫學檢查結果顯示，岡薩雷斯體內的鉛含量很高。專家們一致認為，鉛是一種累積性毒素，沒有絕對安全的接觸水平。隨著時間的推移，鉛會在人體內不斷累積并最終導致神經和胃腸道損傷。岡薩雷斯還提到，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主管依然讓他繼續工作。

蒙特雷市距離美國得克薩斯州僅有三個小時的車程。美國環境保護署稱，蒙特雷市已成為美國廢舊汽車電池最大的出口地。過去十多年間，美國向墨西哥出口的廢舊電池數量呈穩步增長態勢。

鉛是一種有毒金屬，嚴重威脅著人體健康。報告顯示，美國出口廢舊電池數量的攀升使蒙特雷市許多電池回收廠中的含鉛有毒物質顯著增多，令工人們深受其害。

“職業知識國際”是一個非營利公共衛生組織，總部位于美國舊金山。該組織與一家墨西哥環保公司聯合發布的一份報告稱，2022年研究人員在蒙特雷市六家電池回收廠附近采集的土壤樣本顯示，其中的鉛含量嚴重超標。

根據墨西哥相關法律規定，電池回收廠必須妥善處理含鉛有毒物質，不得外泄造成污染，違者將被關停。然而墨西哥政府的政務信息記錄顯示，近年來幾乎沒有回收廠被關停過。

研究人員在蒙特雷市六家電池回收廠附近采集的土壤樣本顯示，其中的鉛含量嚴重超標。

勞工權益和職業健康專家認為，墨西哥環境保護法過于寬松，執法相當不嚴，再加上這里的勞動力便宜而勞工聯合會又軟弱無力，使得越來越多的美國公司將廢舊汽車電池轉移到墨西哥。

佩里·哥特斯菲爾德是“職業知識國際”的執行董事。他說：“回收廠里的工人每天都深受毒害，而他們自己往往卻沒有意識到。他們沒有參加過防護培訓，也沒有防護設備，更沒有通風良好的工作環境。”

報告中還提到了美國環境保護署給出的相關數據。在過去的十多年里，美國出口到墨西哥的廢舊汽車電池數量增長了近20%。2021年，美國超過75%的廢舊電池都出口到了墨西哥。

電池回收廠會將廢舊電池中的鉛取出并碾碎、熔化，使之變成用于制造新電池的鑄錠。

柯銳世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車電池制造商，總部位于美國威斯康星州密爾沃基市。上述報告指出，柯銳世于2019年在蒙特雷市建了兩家電池回收廠，而廠外土壤中鉛含量嚴重超標，遠高于墨西哥相關法律規定的最高允許濃度——百萬分之八百。（報告中土壤樣本的檢測和分析是由一家獨立實驗室進行的。）

結果顯示，其中一家回收廠附近土壤的鉛含量為百萬分之一萬五千，而另一家回收廠土壤的鉛含量則為百萬分之三千八百。

柯銳世于2021年關閉了位于南卡羅來納州的一家汽車電池回收廠——柯銳世在美國的最后一家電池回收廠。此前，該廠因造成空氣污染、亂丟危險廢料及鉛蓄電池運輸不當等違法違規行為遭到美國環境保護署的一系列處罰。

柯銳世向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提交的一份文件顯示，將廢舊汽車電池轉移到墨西哥會為該公司節省25%的回收成本。“美國工廠建設標準較高，要是在美國建廠的話就必須得定期對設施進行升級，而墨西哥則不然，因此在墨西哥建廠必然會節省一部分成本。”哥特斯菲爾德說。

2021年，美國超過75%的廢舊電池都出口到了墨西哥。

柯銳世的發言人安娜·瑪加麗塔表示，公司一直嚴格落實設施安全管理制度并為員工提供最先進的安全防護設備。她說：“我們會與當地的衛健、安全和環保部門展開合作，以確保公司的設施能夠符合相關標準，這將為我們這個行業樹立一個標桿。”

盡管墨西哥聯邦環保部門有權關停違反環境保護標準的工廠，但相關文件顯示，在過去的23年里，該部門只開展了四次環保督察行動，部分電池回收廠因造成空氣和土壤污染曾短暫地被關停過。

墨西哥相關法律規定，電池回收廠必須安裝過濾系統以防止鉛塵擴散，同時還必須為員工提供口罩。此前，英國《泰晤士報》對15名在蒙特雷市電池回收廠工作的現員工和前員工進行了采訪。他們表示，有些回收廠的過濾系統不是舊了就是壞了，員工也沒有嚴格落實佩戴口罩等防護措施，而且盛放鉛塵的容器就放在通風較差的工作區域內。

奧斯卡·努涅斯今年32歲，就職于墨西哥某公司旗下的一家電池回收廠，那里的通風狀況較差，鉛塵都滲入了他的手套。

“那里就像監獄一樣。”努涅斯說。三個月后，他出于健康考慮從那兒辭職了。

伊麗莎白·科羅納多是一名護士，就職于蒙特雷市某電池回收廠，負責監測高鉛暴露區員工的健康狀況。這家回收廠隸屬于墨西哥汽車產品供應商貢爾集團，岡薩雷斯就是該廠的員工。

護士伊麗莎白·科羅納多說，回收廠1/3員工的血鉛含量高達每分升50微克。

這家回收廠大約有300名員工，每三個月，科羅納多都會采集他們的血液樣本進行檢測。她發現，其中1/3員工的血鉛含量達到每分升50微克。某電池貿易公司的數據顯示，2022年美國廢舊電池回收工人的平均血鉛含量為每分升9微克。

美國鉛防治專家表示，如果工人的血鉛含量達到每分升30微克，就必須遠離鉛源。

“這很令人擔憂。”科羅納多說。她于2021年離開了這家回收廠，如今在當地一家保健站工作。

科羅納多提到，貢爾集團還為員工提供了大量能夠抗鉛解毒的復合維生素片劑和牛奶，但專家表示這些補品無助于解決鉛暴露問題。專家認為，最有效的治療方法之一就是給鉛中毒患者開具能夠排鉛的靶向藥物。

美國科羅拉多公共衛生學院工作場所鉛暴露問題專家、兼職副教授邁克爾·科斯內特認為，就人體內的鉛含量而言，沒有安全一說，這家回收廠員工的血鉛含量如此之高，很可能會對身體造成嚴重損害。

“這個問題必須得管一管了。”科斯內特說，“有數據顯示，從長期來看，血液中鉛含量過高帶來的最大危害就是會提高心臟疾病的死亡風險，青少年也不例外。”

岡薩雷斯提到，他向主管提出過隔絕鉛塵容器的請求，但并未得到重視。2021年，貢爾集團以公司產業結構調整為由解雇了他。岡薩雷斯說，在這家回收廠工作的五年里，他從未請過假。他認為，自己被解雇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一再提出對鉛暴露問題的擔憂。

岡薩雷斯現在從事私人活動音樂設備租賃業務，他的一些朋友目前仍在這家回收廠里工作。他的朋友們說，到目前為止，這家回收廠沒有采取任何改進措施。

“那可真是個‘毒窩啊。”岡薩雷斯說。

[編譯自美國《紐約時報》]

編輯：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