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小戎

我1995年參加高考,文科生,第一志愿填的哲學。我們班主任馬上都要退休了,經驗非常豐富,我感到驚訝的是,分數出來之后,他沒怎么過問我們的志愿填報,只跟我們說,學校里搞了一個招生信息展,讓我們去看一看。還好我去看了,看到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的介紹,說開了一個涉外文化方向的專業,我想這個方向好啊,既能學到傳統的教學內容,就業又有保障,于是果斷選了這個專業。
結果我們的哲學課該有的都有,但課時短,倒是上了秘書學、國際貿易、公共關系之類的課程,這些課的任課老師大多是哲學系的老師,也就是說,他們是現學現賣。我們還有毛筆書法課,我想這是為了畢業后搞涉外文化的時候,跟外國朋友介紹或者表演,給我們上課的老師讓我們選趙體、顏體、柳體或者蘇體,很多人選的顏體,只有一個同學選了蘇體。后來這門課有兩個同學考試不及格。
我們畢業后,39個同學里,應該也沒有幾個搞涉外文化的,倒是有做外貿的、做廣告的。后來得知,哲學系一直招生困難,有一年學校甚至提出哲學系能不能停招一年,系主任不接受。
哲學是愛智慧,是社會科學的王冠。我們學哲學的還挺有優越感。昨天看到《大學,有什么用?》一書中說:“事實上,至少在英國,雇主們熱衷于招聘文科畢業生,主要原因跟技能毫不相關,而是他們知道,許多最聰明的學生最終選擇學習人文學科。對于不少聰明的十八歲青年人來說,歷史系或英文系的課程比市場營銷或制造業方面的課程更有趣。雇主也知道,花三年時間跟其他聰明人一起學習那些真正有趣且有挑戰性的東西,當然不會拉低這些學生的天生智力。這就是為什么在英國,雇主愿意招聘頭部高校的文科畢業生的原因——從這些畢業生中,他們有可能網羅到任何組織都需要的那種聰明活潑又有創造力的人才。”他們看問題的視角也非常廣闊。
昨天晚上,我把書中的這一頁拍下來,發到微博上,算是引發了一場熱議,也招來了一些諷刺甚至謾罵的留言:
“看一本信一本,讀物博主這么便宜?”
“好歹給個數據和出處啊,就憑一張嘴?”
“斷章取義,要不要把下面的讀完再發?”
“所以英國發展成這個樣子了。”
“要不你自己開家公司吧。”
一個歷史博主說:“王小波有句話,如果你聽到一個可疑的說法,這個說法又對自己過于有利,那它肯定不對。”
科普大V“開水”轉發時加了兩個字:“笑死”。
這本《大學,有什么用?》的作者是劍橋大學思想史教授斯蒂芬·科利尼,原版出版于2012年。書中有這樣一句,像是預判到了他會招致的反響:“面對別人的言論,如果內心沒有幾分闡釋的慈悲,只是一味地揪住其中有意無意透露的出格態度,就據此為言論定罪,必然會被引入歧途,造成巨大的浪費。”
我沒怎么回懟那些發評論的人,省得一發不可收拾。劍橋教授也許覺得,他說的只是眾所周知的常識。我一位朋友,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碩士,就說他們學校哲學專業的非常好找工作。
大學到底有什么用?作者為什么要討論這個問題?主要也是因為,歐美也是實用專業的生存無憂,不需要為自己的正當性提供辯護。而文科,包括英語,都岌岌可危。20世紀30年代,在牛津和劍橋,讀人文學科的學生占比分別高達80%和70%,到了2009年,英語專業共有6萬名學生,法律13萬人,商學和會計33萬人。“大學應該是一個受到庇護的空間,大學中人可以隨心所欲地追求理想,把思想探索推至極致。如今的大學已成為半市場化、以就業為導向的機構,然而無論大學中人的實際體驗如何,人們依然強烈地希望,大學在其最好的情況下是抱負和理想的化身,超越任何形式的經濟效益。”
很有意思的是,科利尼反復說,文科學者不要過于草木皆兵,為自己的專業辯護時也要心平氣和,要采取正確的策略。他自己就經常有些幽默的表述。“社會教育下一代,不是為了讓他們為經濟做出貢獻,而是為了讓他們延展、加深對自己和對世界的理解。在大學中,無論開展何種程度的專業或職業培訓,其支配性目標都是通過自由探索來提升人類的理解力。如果我們說學習拉好小提琴的價值在于它提升了手指靈巧度,從而讓打字更熟練,我們就會陷入本末倒置的僵局。”
“我們如今經常聽到的措辭,如大學必須確保教學大綱的‘送達,這種措辭在教育和比薩之間畫上了等號,似乎教育可以像比薩那樣輕而易舉地送到學生大腦的門口。這是一種危險的話語表達方式。”
他認為,也不要把文科或者文科的教育目標捧得太高。“一個接受了博雅教育的學生,所有行為都散發出某種平衡穩健或沉著冷靜的氣質,學生獲得的是判斷力、清晰的視野、敏銳的洞察力、聰慧和睿智、智力上的自持和鎮定。僅憑語言訓練,把英文詩歌翻譯為拉丁警句,就指望他們獲得如此這般的思維能力,這樣的期待似乎太高了。手段和目的之間太懸殊。對各種材料的研習都可能讓學生變得更有剖析問題的能力,更有鑒別力和表達力。”
文科的也不要太清高,“那些具有社會價值、與職業相關的實用課程,有人輕蔑地稱之為米老鼠科目,這是無知的嘲諷、自命不凡”。但人文學科以人類活動為研究對象,跟其他學科一樣具有技術性,一樣運用統計學方法,一樣抽象難懂。“越是杰出的科學家,越容易承認智識探究的共同品格,越愿意跟人文學科的同事聯合起來。”
(管寧摘自微信公眾號“貝書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