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新興技術的不斷發展,媒介形態在內外力的多重作用下持續發生著巨大變革。播客,因其收聽方式的多元、傳播主體的廣泛、傳播環境及傳播時間的靈活多變、完全打破時空局限等特點,成為Web3.0時代背景下的一種重要的“沉浸媒介”。中文播客雖然起步較慢,但從2020年起,一大批中文播客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播客內容涉及的話題和領域相當廣泛多元,同時伴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錄音技術的迭代及各類音頻服務平臺的升級,中文播客呈現出與眾不同的發展特點。
文章從傳播學視角入手,以沉浸媒介定義為切入點,基于作者多年來對中文播客的觀察、分析及多種類型播客節目內容的創作經驗,以典型案例分析的方法,具體分析沉浸媒介視域下播客的傳播特征,呈現中文播客的發展現狀和獨特優勢,旨在為中文播客的進一步發展提供新的觀察視角和思考路徑。
立足沉浸媒介的視角重新審視中文播客的傳播可以發現,中文播客正在帶來一場“聽覺復興”與“聽覺革命”,一方面,在中文播客的傳播鏈路中,“人”的主體性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凸顯、傳播的時間與空間限制被進一步打破,人們正在從單一渠道的傳播環境邁入多感官的全覺傳播時代;另一方面,中文播客正在構建越來越鮮明的帶有“共創共享”特征的社群效應,在這種效應的推動下,播客的敘事結構也完全擺脫了傳統媒體的封閉型結構,呈現出充滿無限可能的開放性。基于以上觀察與分析,文章提出中文播客在未來值得探索的兩個核心方向,一是“橫向”拓寬不同媒介間的合作,打通傳統媒介與沉浸媒介的鏈接,實現內容品質和沉浸體驗的雙重提升;二是“縱向”挖掘聲音要素的創作與開發潛力,在播客類型、播客題材、聲音素材的藝術開發等領域持續探索。
關鍵詞:播客;沉浸媒介;聲音傳播;社群效應;共創共享;媒介敘事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3)12-0007-06
“播客”最早出現于2004年,它對應的英文單詞“podcast”一般被認為是由“iPod”(蘋果公司推出的音頻播放設備)和“broadcast”(廣播)兩個英文單詞組合而成,是指基于互聯網,利用RSS等技術發布的、可供下載的聚合音頻文件。在中文世界被直譯為“播客”。
2004年2月12日,英國《衛報》在報道文章中首次提到Podcasting這一概念。2005年,Podcasting一詞被收錄進了《新牛津美國字典》,并被定義為“廣播”(Broadcasting)和“iPod”的合成詞,意為“可分發的為訂購用戶提供的數字化音頻文件”[1]。但在蘋果公司正式推出獨立的Podcast播客APP之前,這個功能僅存在于音頻播放軟件iTunes的眾多功能之中,并沒有太強的存在感。直到2014年,美國芝加哥電臺制作了一檔名叫Serial《連載》)的播客節目,這檔節目定位為真實罪案調查報道類播客,以主播調查一起15年前發生的謀殺案為主線,從不同角度和多條線索入手,圍繞案件展開調查。這檔節目無論在音頻內容的采集、錄制,還是后期的剪輯、背景音樂和各類聲音效果的使用方面,都堪稱經典[2]。最終Serial成為歷史上首個現象級爆款播客,同時也讓播客這種新的媒介形式獲得越來越多受眾的關注與歡迎。隨后美國許多傳統廣播電臺開始投入播客節目的研發與制作。正是由于傳統媒體機構在英文播客發展早期的加入,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英文播客在內容質量、制作水準等方面擁有較好的基礎,至今英文播客無論在質量還是數量上,都遠遠領先于其他國家與地區播客的發展。
而在中國,中文播客的發展較為緩慢。盡管最早一批中文播客也出現在2003—2004年,但其影響力十分有限,并沒有像Serial那樣的現象級播客節目。隨后十多年時間里,盡管國內出現了荔枝FM、喜馬拉雅、網易云音樂等音頻平臺推出的UGC(用戶自制內容)或PGC(機構生產內容)音頻內容,但并沒有直接與“播客”這一媒介形式完全畫上等號。直到2018年,隨著國外播客市場的影響和國內播客從業者的不斷成長,以及Justpod、聲動活潑、Marcast等專業播客制作機構的成立,中文播客迎來新的發展階段。特別是從2020年起,一大批中文播客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播客內容涉及的話題和領域也相當廣泛與多元,從文學、影視、藝術、人文社科到互聯網科技、生活方式、新聞熱點、體育運動等不一而足,而且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錄音技術的迭代、各類音頻服務平臺的升級,中文播客呈現出與眾不同的發展特點,如更加個人化的表達、主播與聽眾間更多的互動與更強的黏性等。
如果將2018年作為中文播客發展的新起點,那么截至2022年,從中文播客的供需兩端數據來看,播客展現出了強勁的發展勢頭,并已成長為一個不容忽視的新媒介。
據全球播客搜索引擎Listen Notes數據顯示,2020年5月,中文播客的數量剛剛突破1萬檔,截至2022年8月,這個數字已經突破2.5萬檔,三年增長超150%[3]10。市場研究機構eMarketer調研報告顯示,2020年中文播客受眾人數為6840萬人,2021年有8600萬人,預計2022年中文播客受眾數量將達到1.02億人。同時,eMarketer預測中國市場播客的消費規模在未來兩年(2023—2024年)會保持年均15.8%的增長勢頭,位列全球首位[4]。因此,許多研究者將這一發展趨勢稱為“聽覺復興”或“聽覺文化的復興”。
播客,作為一種聲音媒介,與人們更為熟悉、發展歷史也更為悠久的廣播存在諸多相似之處,如聲音作為一種“有溫度”的媒介能夠迅速建立起主播與聽眾之間的情感與鏈接,它為受眾所提供的親密感、臨場感和沉浸感,是目前其他媒介形式所無法實現的。
聲音作為人類最古老的一種傳播介質,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始終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聲音向人們展示的是一個沒有固定邊界的世界,它不像視覺媒介那樣,為人們勾勒出清晰的圖像,當聲音響起時,除了人們的耳朵在聆聽外,人的整個身體、所有感官都被調動。比如,聽到激揚的音樂會感到興奮,聽到溫柔的人聲會感到撫慰與放松。
但與傳統聲音媒介廣播不同的是,播客因其收聽方式的多元、傳播主體的廣泛、傳播環境及傳播時間的靈活多變、完全打破時空局限等特點,成為Web3.0時代背景下的一種重要的“沉浸媒介”。
(一)沉浸媒介的概念與基本內涵
伴隨著新興技術的不斷出現與迭代,媒介形態在諸多外力與內力的共同作用下持續發生著巨大變革。媒介完成了從單向大眾傳播到互動分眾傳播的轉變,并逐漸發展成為沉浸式的泛眾傳播。
基于Web3.0背景下的新媒介形態與傳播特性,研究者李沁將這一時代的媒介概念重新定義為“沉浸媒介”。沉浸媒介是所有具有沉浸傳播特征的媒介形態的總稱,包含所有可以生產、傳播、展示有形與無形的媒介形態,具有以人為本、無時不在、無處不在、使人獲得沉浸感的傳播特征[5]117。特別是在傳播模式和傳播內容方面,沉浸傳播的內容是一個以人為中心的開放格局,所有的新舊媒介都是它的內容。因此,沉浸傳播的第三媒介時代,并不意味著傳統媒體的衰落或消亡,它不是傳統媒體的悲歌,而是所有媒介形態和內容的集大成者。
(二)沉浸媒介與播客
仔細分析沉浸媒介的概念及特點,不難發現,作為具有沉浸傳播特征的媒介形態的總稱,沉浸媒介具有以人為中心、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無所不能的傳播功能,傳播者也是接受者,各方共同進入沉浸體驗,并由此共同創造出新的體驗,是一種共創共享的泛眾媒介。在沉浸媒介中,人、媒介、環境互為彼此,互相交融[5]123。媒介不再離散于人群之外,而是完全進入了整個社會機體之中,并在一定程度上重構了人們的生活狀態和棲息的媒介環境。
關于“沉浸媒介”的具體形式,人們通常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以VR、AR等虛擬技術為基礎的可穿戴設備。但事實上,播客作為一種伴隨性收聽屬性極強的媒介,在如今智能手機廣泛普及,無線藍牙耳機、便攜式藍牙音箱、車載音響設備等硬件不斷升級迭代且被普遍使用的環境之下,事實上能夠給受眾帶來非常強烈的沉浸體驗。同時,由于播客在易得性、使用便利性等方面,要遠優于各類虛擬現實類可穿戴設備,可以說,播客特別是中文播客正在帶來一場“聽覺復興”,或者說帶來一場新的“聽覺革命”,構建著聽覺文化的新圖景。
(一)“人”的核心地位得到凸顯
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圣地亞哥分校視覺藝術系列夫·馬諾維奇(Lev Manovich)在《新媒體語言》中認為,在新媒體中“虛擬世界與我們的感知融為一體”且“觀眾具有了雙重身份,同時存在于現實空間和呈現空間中”[6]。對身處沉浸媒介環境中的人而言,無論是傳統意義上的傳播者還是接受者,都在新的媒介環境中獲得了充分的自我表達空間和機會。與此同時,沉浸式的傳播環境給予了每一個參與者充足的身份構建機會。
播客作為一種以聲音為核心傳播要素的媒介,單純從內容錄制角度而言,技術門檻非常低。這就意味著,如今只需要有一臺具備聲音錄制功能的設備,無論是手機還是錄音筆,都可以完成播客的前期錄制工作。在后期剪輯和上傳方面,目前中文播客平臺不斷涌現,喜馬拉雅、小宇宙等較大的音頻服務平臺陸續推出了簡便、易操作的剪輯工具,進一步降低了播客制作的技術門檻。某種意義上,任何想要通過聲音進行自我表達的愿望,都可以通過播客這種媒介形式實現。因此,在迅猛發展的中文播客世界里,首先看到的是大量的對談類、多人閑聊類的播客,幾個朋友坐下來像平時聊天一樣,不受任何限制地自我表達、互相交流,甚至很多節目幾乎“一刀不剪”,完全真實地呈現了播客錄制過程中出現的各種意外狀況,帶給聽眾完全不同于傳統廣播節目的收聽體驗。
以2023年獲得第八屆單向街書店文學獎“年度播客”獎項的Nice Try為例,這是一檔由身處在世界不同地方的4名好友不定期一起聊天的播客節目,他們聊天的話題并不固定,有些關于各自生活,有些關于共同愛好,聊天過程中不時有人大笑、有人插話,形成了一種非常獨特且無法被復制的節目風格。單向街書店文學獎組委會在頒獎詞中寫到,“Nice Try不僅是一個播客,還是一次生活游戲。比起正襟危坐的討論,Nice Try的聊天要松散得多:五秒以上的笑聲、無法忽略的沉默、沒有第二個人感興趣的話題,都被保留下來,如同時間自然地沖刷記憶一樣……這個播客就像是在一場四人的定期聚會中,悄悄拉來了第五把座椅,讓聽眾也偷偷地分享快樂。而輕松愉快,是今日世界最貴的奢侈品。”[7]
在這檔播客中,其實并不存在嚴格意義上的主播和聽眾,收聽這檔播客的過程就像在一個由聲音搭建起的虛擬空間中,一群普通人在聽另外四個普通人分享普通生活中那些平凡但值得珍惜的小事。在這個過程中,“人”的核心地位得到了凸顯,每個人獨特的個性化表達都被允許和尊重,每個人的情緒都可以被自由呈現,聽眾在評論區的每一條留言、每一句“插話”以及通過郵件和其他社交平臺發送的反饋,讓每個人都擁有了表達自己意見和情緒的權利和渠道。
而在另一檔由喜劇創作公司單立人出品的播客節目《諧星聊天會》中,最令人期待的部分就是幾名單口喜劇演員與現場普通觀眾隨機互動、輕松聊天。主播與現場觀眾以及收聽這檔播客的聽眾之間,可以互相調侃、開玩笑,很多觀眾甚至可以反客為主,主導一小段聊天內容,帶來意想不到的喜劇效果。正是這樣輕松、平等、自由、每個人都可以暢所欲言的氛圍,讓這檔播客節目成為中文播客領域最受矚目的喜劇節目,其線下錄制的門票更是開售即空、一票難求。在一個人人都能表達、人人都想表達的時代,當人們擁有了表達自我的渠道、環境和平臺,就會釋放出值得期待的能量。
喜馬拉雅發布的《2022年原創內容生態報告》[8]顯示,在喜馬拉雅平臺托管的播客數量已超過24 848個,其中創作者的年齡在30歲以下占45%,30~40歲占20%,40歲以上占35%,由此可知老中青少都在通過播客表達自我。如天津退休老警察原創刑偵故事《中國刑偵大案》在喜馬拉雅平臺就有很高的收聽量,ID名為“天音Tainn”制作的《元音不發音》則是從女性視角出發的一檔關注Z世代的泛文化類播客節目。而從創作者在現實生活中的職業背景或生活背景來看,則更為豐富。從用聲音記錄鄉村生活的95后大學生“村姑陽”,用音頻記錄自己環球旅行經歷的退休大學教師“六十一后愛旅游”這些普通人,到講述醫院眼科診室故事的陶勇醫生,從學術視角理解親密關系的復旦大學社會學系教授沈奕斐,還有越來越多的圖書出版公司、影視傳媒公司甚至醫藥公司、消費品公司也開始出品自己的播客內容,如中信出版集團推出的播客《跳島FM》、輝瑞中國推出的《公司茶水間》、飛書公司推出的《組織進化論》、盒馬官方出品的《盒馬啵啵啵》等都受到了聽眾的廣泛關注和喜愛。
此外,在播客創作領域還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就是越來越多的深度播客聽眾開始加入創作者的行列,如播客《基本無害》的聽眾就自發在聽眾群里組織大家進行集體創作,并由此誕生了一檔全新播客《始終無害》。
由此可以看到,盡管不同領域的研究者可以從多個角度對播客進行定義,但具體到媒介內容的呈現和媒介傳播流程方面,播客這種媒介極大程度地解放并凸顯了人的主體性地位,讓每一個參與者都在這個場域中獲得了表達的機會和空間。
(二)進一步突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
傳統印刷媒介和電子媒介,在傳播過程中或受限于時間,或受限于空間。20世紀60年代,馬歇爾·麥克盧漢提出“經過一個世紀的電力技術發展以后,我們的中樞神經系統又得到了延伸,以至于能擁抱全球。就我們這顆行星而言,時間差異和空間差異已不復存在”[9]。從傳播時空和路徑的角度來看,沉浸媒介具有鮮明的“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特點,它實現了時空上的均衡,也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限制。
播客,作為一種聲音傳播媒介,最為突出的一個優勢就是伴隨式收聽。在移動互聯網時代,播客的使用變得更加觸手可及。只需一部能夠接入互聯網的硬件設備(智能手機、平板電腦等),就可以立刻在播客的陪伴下同步開展其他多任務處理工作。多項調查研究結果顯示,目前中文播客的收聽場景不斷豐富,從最初較為單一的通勤路上、日常休閑和睡前場景,延展到了外出旅行途中、線下文藝活動現場、日常就餐、居家生活等多個場景。播客,正在成為人們生活中一個越來越重要的組成部分,甚至正在與人們的線下活動締結一種越來越緊密的“親密關系”。
2022年小黃魚播客廠牌推出了一檔名為《來去泉州》的播客節目,主播婉瑩邀請了對福建泉州當地文化有著深入研究的嘉賓老李,以“異步直播”的形式帶領聽眾深入逛泉州。所謂“異步直播”,就是兩名主播以音頻形式完整記錄他們在泉州不同地點游歷的全程,經過后期剪輯制作成系列節目,上傳至播客平臺后,聽眾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打開這檔播客節目,在聲音世界里前往泉州進行一次聲音旅行。它完全跳脫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加上真實環境音的收錄,帶給人一種身臨其境的沉浸感。
同時,這檔播客節目的另一個重要收聽場景是在泉州本地,任何人在任何時間前往泉州旅行,都可以打開這檔節目,與并沒有真實存在于此時此刻的兩名主播一起,同步游覽泉州風景。這樣的收聽體驗非常特別,既營造了一種“跨越時間的同步游覽”氛圍,又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時空交錯感,聽眾眼前看到的風景與主播們描述的風景相同又可能略有不同(例如自然風貌會隨季節變化),聽眾在音頻中聽到的歷史故事與眼前的風景又形成了“古今呼應”的奇特時間感和空間感。這種跨越時間與空間的沉浸體驗,是單純聽景區音頻導覽或現場聘請一名導游所無法獲得的。
(三)多感官體驗的全覺傳播
與其他傳統媒介相比,沉浸媒介帶給人的體驗更加全方位、多角度,不僅是以往單純的內容信息本身,更包含生理、心理等多方面的交叉多感官體驗,形成了一種沉浸式的“全覺傳播”[10]。
電子媒介的出現逐漸消弭了信息傳播的時間與空間,同時也讓媒介的傳播從視覺空間下的單向傳播逐步恢復到了聽覺空間下的雙向傳播,電子媒介由此帶來了聽覺空間的回歸。
播客相較于其他媒介形式的一個最大的優勢就是聲音傳播,而且是更加個人化、更具個性化和人情味的聲音傳播。聲音傳播的特殊性體現在它是“有溫度的”,聲音本身所承載的人情味、人性化及其蘊含的情緒感染力、共情力、說服力,能夠在人與人之間建立起深度的情感鏈接。在幾乎所有的播客聽眾調查中,關于“為什么喜歡收聽播客”以及“播客能夠給你帶來什么”這類問題的回答中,出現頻率最高的詞語就是“朋友”“陪伴”“安慰”“情緒價值”。因此,播客作為沉浸媒介,不僅調動了聽眾的聽覺感受,更調動了其心理感受和情緒反應。
同時,隨著中文播客創作者對聲音表現形式和不同類型的聲音在營造聽覺空間方面的不斷探索,中文播客在聲音空間構建及與線下空間互動,為聽眾帶來全覺體驗方面做出了非常有益的嘗試。
播客《午夜飛行》作為一檔關注旅行、城市和文化的播客節目,一直在努力探索聲音營造的虛擬空間如何與現實實體空間有機融合。2021年故宮博物院與敦煌研究院共同舉辦了一場名為《敦行故遠》的敦煌特展,借此機會,《午夜飛行》主播用聲音紀錄片的形式制作了一期名為《敦行故遠,念念不忘》的播客節目。在播客節目中,主播將在線下參觀展覽的同期聲、各種類型的環境聲、主播本人的及時感受與后期采集和制作的駝鈴聲、鐘聲、風聲融合在一起,同時將部分文獻紀錄片的采訪音頻等通過后期剪輯加入節目,呈現出了一個非常立體、多維度、多感官體驗的播客作品。在這期播客節目中,聽眾既可以跟隨著聲音同步前往故宮參觀展覽,獲得聽覺與視覺的雙重享受,也可以在每一幅敦煌壁畫前駐足停留,聆聽一個個精心制作的關于壁畫的佛教故事和文物保護故事,讓聽眾在感受藝術之美的同時,更被藝術背后的故事深深打動,與展柜中的藝術、敦煌文化乃至中華文化產生更深層的鏈接[11]。對那些無法到現場實地參觀的聽眾而言,可以通過節目下方的圖文說明以及故宮博物院推出的360度全景數字展廳來同步感受,并且許多聽眾在留言和反饋中表示,即便沒有在展覽現場,也在這期由豐富的聲音元素構建起的虛擬空間中,仿佛回到了千年前的敦煌大漠,走進了絢爛多彩的莫高窟。
與更為直接的視覺傳播相比,播客的聲音傳播會給人留下更大的思考與想象空間,能夠推動人們從信息的外在感知進入更為內在的思想和情感層面,從而進入更具沉浸感的敘事空間,讓人們收獲一種更全面、更具深度的全覺體驗。
(四)共創共享的社群效應
盧卡斯·斯維亞特克(Lukasz Swiatek)在其播客研究文章《播客,作為一種親密的橋梁媒介》(The Podcast as an Intimate Bridging Medium)中提出,人們選擇收聽播客,通常是因為將播客看成一種親密的“橋梁媒介”(Bridge Medium),它能夠讓在物理上彼此分離的聽眾之間因為共同的話題或價值觀而產生親密感,這份親密感能夠跨越知識和情境等界限,成為當下“數字化生存”狀態中一種建立社交關系、形成虛擬甚至真實社群的有效方式和媒介。
《JustPod 2022中文播客新觀察》[3]12顯示,目前中文播客的用戶畫像為平均年齡在30歲左右,生活在一、二線城市,擁有較高收入的高學歷人群,其中國內一線城市聽眾占48.4%,中文播客受眾碩士及以上學歷占40%,本科占50.5%。
因此,與其他媒介受眾相比,中文播客的受眾對內容品質、能夠帶來的討論和思考空間、能夠收獲的情緒價值等方面都有更高的要求。
播客在傳遞真實、情緒和價值觀,凝聚共識、提供某種價值歸屬感和文化歸屬感方面具有獨特的優勢。
在中文播客領域,有兩檔節目在構建社群關系、共創共享內容方面具有非常鮮明的特色,一檔是由“簡單心理”創始人簡里里和何峰共同創辦的Blow Your Mind(簡稱BYM),另一檔是由前金融從業者張瀟雨發起的《得意忘形》。這兩檔節目從節目形式來分類,都可以歸為閑聊類播客,但由于主播的個人教育背景、職業背景以及節目定位,這兩檔播客節目涉及的聊天話題通常集中在個人成長、職業選擇、投資理財、公共事件、性別政治等領域,與其他類型的播客節目相比,這類播客大量輸出的是個人觀點和價值觀。與此密切相關的,就是收聽這兩檔播客節目的聽眾們在不斷接收節目信息、與主播互動、與其他聽眾互動的過程中,獲得了越來越強的認同感和歸屬感,在這個共同且相對穩定的基礎上建立起的社群關系,在網絡輿論環境日益復雜的今天顯得彌足珍貴[12]。
與其他播客聽眾群不同的是,這兩檔播客節目的聽眾群在創建之后,除了日常交流對節目的看法、分享共同關注的信息與觀點外,還表現出了超強的主觀能動性,在原有聽眾群的基礎上進一步細分領域,先后建立了冰島旅游群、社群大腦群、餐飲創業群、藝術設計群、碼農群、心理咨詢師群、說夢話群、大健康群、攝影愛好者群、創業者群、馬拉松群、工程師群、互聯網投資群等一系列社群組織,不同社群組織之間還會不定期進行分享,有些社群甚至將這種線上的虛擬社交關系延伸至線下,舉行“得意忘形聽眾見面會”或者“BYM北京聚會”等線下活動。
這些由一檔播客節目孵化出的若干個網絡社群,不僅延展著播客作為沉浸媒介帶來的情感鏈接作用,更在不斷的人與人的交流互動中踐行著“共創共享”的理念,一方面聽眾與主播的互動反饋會直接影響一檔播客節目之后的創作,另一方面聽眾內部的分享和共創作品不斷增加,優質的社群能夠持續貢獻原創的優質內容。例如,在BYM的一個女性互助群中,就誕生了一個集體創作的關注女性成長和女性議題的微信公眾號“HearHer”;在《得意忘形》的社群中就曾出現了一個專注于閱讀和分享的播客節目ReadiShare。
在沉浸媒介的語境中,不再有單純的“社交媒介”,因為無媒介不社交。人們通過平臺社交、在評論區社交、在微信中社交……作為沉浸媒介的播客,不僅能夠在節目內容和節目傳播層面帶給人充分的沉浸感,還能夠通過沉浸社交的方式,“浸入”聽眾的日常生活中,甚至讓人從沉浸社交發展到沉浸生活、沉浸生存。
(五)敘事結構的開放性
在沉浸媒介的迅猛發展下,許多傳統的媒介產品及媒介敘事方式受到根本性的挑戰與顛覆。“敘事”并非簡單講一個故事,“它更是一個關于人類溝通、行為完整的理論和典范”[13]。而如何敘事,采取什么樣的敘事結構和敘事方式,則與媒介技術的發展以及不同媒介的傳播特點息息相關。
沉浸媒介的出現和發展改變了傳統的內容生產和傳播方式,傳統的以作者為中心、絕對權威的“閉環式”的敘事結構被打破,單向的故事結構也在受眾一次次的“入場”和“互動”之中衍生出了完全不同的故事結構和意義。在播客的傳播圖景中,它的敘事結構始終是開放的、多元的、多變的,甚至帶有某些不可預測性。
2022年,一個由一群獨立創作者組成的網絡社群“靈感買家俱樂部”,在互聯網上發起了一個有關播客制作的創作挑戰實驗,名叫“[攪]·Pod Jam”。這是一個在48小時之內,根據指定主題制作播客的挑戰實驗,鼓勵熱愛播客和有內容創作熱情的人們“攪”在一起,圍繞播客制作的過程進行頭腦風暴、經驗分享以及自我表達。2023年這個活動的創作主題是:用聲音共建一棟“看不見的公寓”。報名參加這次創作實驗的創作者隨機抽取一個房間號碼和房間類型(如普通住戶、雜物間、電梯間、小劇場、酒吧、咖啡館等),之后根據所選房間類型在48小時之內進行自由創作。
這是一個敘事基本框架確定——一棟看不見的公寓樓的“半開放”故事,每個聲音房間里會發生什么、不同創作者會創作出什么樣的播客節目、最終這棟公寓會是什么樣,在正式結束前一切都充滿未知。正是這種開放性和未知性,讓這樣的創作實踐充滿了樂趣,對聽眾而言也充滿了吸引力,聽眾們甚至組成了一個名叫“Podjam觀光團”的網絡社群,圍觀這棟聲音公寓建造的全過程,創作者可以在48小時內選擇獨自完成創作,或與“鄰居”組隊完成。在最終呈現的作品中,有人在這棟公寓的“博物館”里講述蘋果公司的歷史,有人在“酒吧”聊了聊關于喝酒的歷史和趣事,也有人以“電梯間”為主場景用聲音演繹了一個奇幻的交換人生的故事……[14]
對走進這棟看不見的公寓大樓的聽眾而言,收聽這些播客節目的過程就像參與一個互動游戲,每打開一個節目,就像推開一扇未知的大門,敘事主體未知、敘事內容未知,聽者只需完全沉浸在每個“房間”的不同設置中,就會收獲一份充滿意外和挑戰的驚喜。整場以聲音和播客為載體的實驗,充分呈現了基于沉浸媒介的傳播特點構建出的一套開放、動態、多層次的敘事模式[15]。
隨著中文播客從蓬勃增長逐步進入平緩發展期和冷靜期,有人認為播客復興能夠形成新的互聯網流量高地,推動“耳朵經濟”的發展和“聽覺文化”的復興,也有人認為國內沒有播客生存的土壤,最終只是“小眾精英的自我陶醉和狂歡”。但基于“沉浸媒介”的視角來觀察和探析目前中文播客的發展特點,可以看到中文播客潛藏著巨大的發展潛力和廣闊的未來發展途徑。
在沉浸媒介時代,播客基于自身在聲音傳播帶來的親密感,基于多樣的聲音元素營造出的沉浸感,以及建立共創共享的社群關系等方面的強大優勢,如果能夠在“橫向”和“縱向”持續拓展,將會擁有更大的創造力和影響力。
所謂“橫向”,即拓寬不同媒介間的合作,打通傳統媒介與多種形式的沉浸媒介間的渠道,實現線上與線下空間的有機融合與聯動;通過與傳統媒體合作,提升內容品質;借助VR、AR等硬件設備的沉浸感優勢等,通過強強聯合,實現沉浸感和內容品質的進一步升級與迭代。
所謂“縱向”即在聲音元素的開發與創作上進行深度探索。目前,英文播客領域已經在播客類型、播客題材、聲音的創造性開發方面做出了諸多值得借鑒的嘗試,如制作精良的聲音紀錄片。聲音敘事類播客在國內仍然極為稀缺,非常值得深入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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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璨,編輯,中國健康教育中心影視部首席編導,研究方向:新媒體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