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化

在山西省靈丘縣的平型關大捷紀念館里,參觀者絡繹不絕。館內循環播放著《義勇軍進行曲》,“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在這里第一次投入抵御外侮的戰爭中,擊敗一支從甲午戰爭起就在中國橫行的日本侵略軍,這是華北戰場上中國軍隊主動尋殲敵人的第一個大勝仗,它打破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振奮了全國人心。此后,沒有潰散敗逃,沒有放棄抗爭,這支新型人民軍隊就在這片土地扎下根來,以犧牲捍衛尊嚴,以信仰喚醒民眾,在古長城之上,用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關于平型關大捷的回憶,常提及一場夜雨。
“集師上寨運良籌,敢舉烽煙解國憂。瀟瀟夜雨洗兵馬,殷殷熱血固金甌。東渡黃河第一戰,威掃敵倭青史流。常撫皓首憶舊事,夜眺燕北幾春秋。”1985年,86歲高齡的聶榮臻元帥回憶崢嶸歲月時,猶記得“瀟瀟夜雨”。
那不是一場詩意的雨。
“烏云越來越濃,大地越來越黑,瓢潑似的大雨終于落下來了。戰士們沒有雨具,身上的灰布單軍裝被澆得濕淋淋的,冷得發抖。天黑得像口鍋,黑得不敢抬步。每個人拽著前面同志的衣角,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前趕。一不小心,就會摔倒在地上。行軍速度慢下來了。我們多希望多打雷閃,好趁著剎那亮光邁開步子往前跑。”
大雨中,八路軍將士從靈丘縣冉莊趕往平型關前設伏,時間是1937年9月25日凌晨,時任八路軍115師686團團長李天佑回憶。
從長征中走來的人民軍隊,1937年8月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后,東渡黃河奔赴抗日前線。當時日軍已占領平津,侵入山西北部,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所部雖努力抵抗,仍節節敗退。9月21日,日軍第五師團侵占靈丘縣城;一日后,向平型關進犯,國民黨軍33軍和17軍奉命防守,這時115師趕來,承擔了在敵側后攻擊的任務。

1937年9月25日,八路軍第115師取得了我國抗日戰爭第一場勝利——平型關大捷
從靈丘縣城到平型關口約40公里,是蔚代公路的一段。公路在黃土高原的溝壑中蜿蜒,115師實地勘察后,決定在最險要的喬溝進行伏擊。這里公路通過溝底,兩側壁立,狹窄處僅能過一輛汽車,溝深20米左右,中段長約5公里,是日軍從平型關前線到后方靈丘縣城的必經之地。一路追擊國民黨軍隊的日軍毫無顧忌,沒有分出兵力控制身后的公路。
日軍第五師團驕橫已久。甲午戰爭中,在朝鮮半島成歡驛擊潰清軍,打響甲午戰爭陸戰第一槍。
第五師團攻占平壤時也是秋雨之夜,那是在1894年9月15日深夜,對清軍來說那是一場血淚之雨:“陰云密布,大雨傾盆,兵勇冒雨西行,恍如驚弓之鳥,不問路徑,結隊直沖。而敵兵……攔路截殺……勢如地網天羅……黑夜昏暗,南北不分,如是,彼來兵,不問前面是敵人抑是己軍,放槍持刀,混亂相殺……鬼哭狼嚎,震動田野……死尸遍地,血水成渠,慘目傷心,不堪言狀!”
43年后,平型關前秋雨之夜,中國軍隊冒雨前行,給第五師團布下陷阱。
瀟瀟夜雨給八路軍將士帶來不少困難,他們沒有雨衣,仍穿著夏裝,在泥濘的山路上摸黑急行,1907年出生的田世恩當時在686團任排長,據他后來回憶,“穿的單衣服全濕透了,秋風一吹凍得腿都抽筋……最糟糕的是山洪暴發了”。
聶榮臻回憶道:“湍急的山洪咆哮著,蓋住了‘嘩嘩的雨聲。大家只得把槍和子彈掛在脖子上,手拉手結成‘纜索,或者拽著馬尾巴從激流中蹚過去,師里雖有工兵營,也能架橋,但水勢兇猛,大雨滂沱,短期內難以成功。”看到有的戰士急于過去而被洪水沖走,八路軍領導決定,走在后面的688團不再強渡,以減少不必要的傷亡。
天快亮時,雨停了,685團、686團、687團進入伏擊陣地。李天佑回憶說:“隊伍在公路南的山溝里隱蔽下來。天還是陰陰的,冷風颼颼,又不許生火,戰士們只有咬牙忍受,讓沸騰的熱血來烘干濕淋淋的衣服。”
冷雨也給日軍帶來麻煩,在路邊埋伏的田世恩記得“大概是因這路太泥濘,敵軍前邊有幾輛汽車停了,后面的車還在往前擠,人馬車亂了套”。
侵略者陷入的遠不止是泥濘的道路。
侵占靈丘后,日軍就開始大肆燒殺。正值秋收時節,農民舍不得放下地里的莊稼,唐之洼、南梁、東河南……從縣城到平型關公路沿線的村莊都慘遭日軍暴虐。
時任八路軍連長的趙一回憶說,戰前他們遇到一位逃難的老太太,揣著死難親人被日寇割下的一塊骨肉,那是她唯一能搶出來的。次日在平型關戰場上,“我們連異常地奮不顧身并非出于甕中捉鱉的喜悅,而是來自無名老人無聲的控訴”。
“戰士們勇猛地向公路沖去,鬼子東奔西竄,戰馬驚鳴。然而敵人終究是兇狠的,而且槍法很準,利用汽車和溝坎頑抗……我們的火力壓不住敵人的火力,沖上去的戰士一個又一個地倒下來。然而戰士們前赴后繼地繼續前進。”李天佑回憶道,“為了搶占制高點老爺廟,我命令三營不要怕傷亡!猛沖!為了民族的生存,我們必須付出代價!”
田世恩屬三營,他記得,“占領了老爺廟的一小股敵人見我們開始往上爬,就一個勁地朝我們射擊,機關槍掃個不停,我們就趁他們換梭子的時候,猛往上沖一陣。可是,當我們沖到半山腰的時候,溝里的敵人又涌上來向我們開火,三營長受傷了,可是他不下火線堅持指揮戰斗”。
據李天佑回憶,戰斗還沒結束,“三營九連干部差不多打光了,全連只剩下十多個人”。經過浴血拼殺,三營占領老爺廟,八路軍殲滅包圍圈里大部分日寇。與此同時,八路軍在腰站等地頑強阻擊了日軍戰斗部隊的增援,給敵較多殺傷。
八路軍利用有利地形設伏并打援,殲日軍第五師團第二十一旅團一部,殲敵1000余人,擊毀汽車100多輛,繳獲一批輜重和武器。八路軍自身也付出了很大代價,僅685團戰后報告傷亡人員就達223人。
八路軍打掃完戰場后,周圍村民紛紛到喬溝“撿洋落”,有槍支、糧食、衣物等。入冬后,還有人去溝里鼓搗汽車上的輪胎,汽車工具箱里有扳手、鉗子,可人們不會用,就用斧子劈、石頭砸,弄下輪胎燒火。
那場勝利給當地村民帶來的改變遠不止是“撿洋落”。
平型關大捷后,根據中共中央安排,聶榮臻率115師一部留在晉東北,扎根于人民之中,開辟了晉察冀抗日根據地。
1937年10月,靈丘縣抗日政府成立,687團政治部主任譚甫仁任縣長。11月,靈丘縣抗日游擊隊組建。一批又一批農家兒女在紅旗的引領下,走上抗日救亡戰場,并承擔了建設人民共和國的責任。
“高粱舉起了紅纓槍,豆角把子彈推上膛,玉米稈掄起了手榴彈,山藥蛋布下地雷網。鬼子膽敢來進犯,叫他乖乖見閻王……”這是抗日戰爭時期在華北敵后抗日根據地流傳的一首歌謠。
世代在華北耕耘的農民,如高粱、玉米般在自己的國土默默生存,日寇劫掠了他們的家園,踐踏著他們的生命。國民黨軍隊和政府敗退后,在共產黨人指導幫助下,他們覺醒、成長,與強敵拼爭,改變自己命運的同時,也影響著現代中國的走向。
(摘自《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