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之物

◎羅璐瑤[水族]

告 別

告別清潭的深邃， 孤獨是孤獨的伴侶

告別黑暗， 以及不停墜落的風

我奔流在地面凹處

不斷向東， 向下， 比一個承諾還輕

再見比呷， 再見山， 再見再見……

在人間的低洼處不斷流淌， 我不斷地

做著鄭重的辭別。 誠懇且重復

無法忽視離別前的抒情敘述

比如月光皎潔

明滅的溪流， 云霧纏繞山頂

總能在沉悶的深夜中閃閃發光

一首非文字的詩

如何才能有足夠多的時間， 讓一場雨

在內心下了一遍又一遍

如何喚醒落滿山頭的昏黃， 浸染銀杏

再散滿整個秋天

只要有風經過 山頂就會在霧中游蕩

而你彎下腰， 用樹葉作紙， 作信封

傾訴自由的快活

你說一生都是輕飄飄的

我們在空中行走， 與漫天的雛菊一樣

輕飄飄的一生從來站不住腳

只是每走一步， 都會被天空寸寸接納

我們逐漸成為云中的一部分

隨秋風搖曳

成為一首非文字的詩

他她鄉

當陽光成為一頂嶄新的松果燈

你把頭轉向我

飽含一滴薔薇的眼淚

隨著霧嵐簌簌浸入人間世事中

面包， 共享單車， 公司附近的便利店

步履匆忙， 隨西風吹散的雨

在繁雜的人海中無處落腳

休息間隙， 你打開往上的電梯

佇立在大廈B 座前

看到這幢樓宇夾雜著多少情愫

如同站在懸崖之上俯瞰山水那般酣暢

看了看手表的時間

十二點零兩分

出租屋已收拾干凈， 放在洗衣機里的

白色襯衫取出來， 連同衣架掛在窗沿

此生倒是無憾事， 你往下望了望

說想要親自飽覽人世與山川

星月蘊藉

曾請教過星月會懸掛的特定位置

像外婆年輕時

在深藍偏青的前襟系上了小朵梔子花

夜已深， 我把話語所蘊藉的深讀

這種含蓄意味， 你可以附贈自己

把靜謐穿在身上， 如同深夜星月

嘈嘈切切， 撥動一曲驚嘆

你可真愜意啊， 你千萬別來嘗試人間

刺 痛

我卑于用臃腫的身體去表達愛， 如同

群山緘默不語， 暮云羞怯

如同一只肥大的木屐， 將35 碼的腳

抖落出來， 在砂石路口的滾燙上

承受某種不合時宜的疼痛

溫度上升， 空氣凝結的雨水從暮色中

緩緩流出。 流淌出卑怯

正如一株花低垂著頭， 兀自生長

小雨滴落在草尖的位置上

氤氳出一團濃霧， 將日子拉成一條線

在空中不停地纏繞， 散開， 再纏繞

是否能被雨水沖刷干凈。 我們試圖

提起過往， 追憶緩慢抖動的身體

凸起的脂肪粒， 日復一日地闖進我的

眼， 口， 鼻， 嘴。 甚至下放于四肢

在耳朵與耳朵間喧鬧， 只聽見

身后的流水聲越來越大， 愈發慌張

小小之物

我們善于用意象表達草木

形容微小的， 不必用巨大之物加以描述

再以主觀能動進行：

形狀強加于竹蜻蜓， 氣味強加于大海

螞蟻打好地基將它作為檐柱

根莖穿透大地， 渺小之物孱弱而偉大

萬籟仍不會俱寂

我堅信撕裂發出的聲音不會屈服

還是小小之物

天地撼動。 草木屹立不倒

唯大廈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