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

周小盟

入山

我打算甩棄

身體里多余的部分

怕塵埃太重，騰不出空間

來盛裝沿途的石碑，和高處的山寺

青色的山巒，布滿時間的經緯

這多像我們的人生

高低，錯落，交錯，起伏

選一塊平整的石頭

在風聲和鳥啼里打坐、參禪

忘掉過去的雜念，和陳年的舊傷

借山寺的鐘聲，敲打內心的木魚

每敲打一下，就更靠近另一個自己

入山，我的愿望很簡單

像山一樣包容，像水一樣流動

山中

窮之不盡的水流源起于此

帶著自然的神性，朝著它們命運的去處

成為萬物抒情的一部分

如果放下身段，就會遇見

那些從遠方歸來的石頭，或種子

如何在未知、陌生的地名里活著

被水反復沖刷，仍要

抓住天空遺漏的陽光

露出鮮活的靈魂

在山中，如果有機會

我也要成為其中的一員

一朵花，或者是一棵樹

但最好是一味草藥

讓雨水、大雪把我包裹

反復地熬

我是自己——唯一的藥引

寫給自己的詩

有時，你會過于安靜

想象天空、大海、湖面，以及清晨的露珠

想象它們體內生動的修飾和詞匯，是否

可以概括人世間的幽深與遼闊

有時，你會過于謹慎

把單薄的思想逼入選擇的狹縫地帶

在自設的旋流中，一邊淪陷，一邊解救

有時，你喜歡對草木傾訴

講述你的童年，談論東北往事

討論解開孤獨的密碼

但更多時候，你只是一個聆聽者

你常常將自己暴露于人群之下

借眾生的喧囂，掩藏內心的翻涌

借塵世的足音，敲醒身體的困頓

而此刻，你在夜空之下

萬物有序。體內歡愉和痛苦的端面

變窄。一切重復且循環

疏離的光陰，熟悉又陌生

晚安之后

是一聲汽笛，或者是一些雷聲

把我的夢境撕開，深藏的情緒裸露

今夜無月，也沒有星星

無所謂此刻是幾點

薄薄的水霧之后，還有多少暗色

洶涌而至

我決定褪掉身上的修辭

向明天借一盞燈，讓燈火

照亮我的肉身

讓你看到，我的傷口上

也長著羽翼豐滿的翅膀

青龍湖札記

同一瓣黃槐花一起進入秋天的

是一條蜷臥的老黃狗

在青龍湖的岸邊，和枯萎的水草

緘默不語。時間進入老態

鏡中，倒映著我們的身世

人世間的經幡注定灑落，歸入塵土

沉默，或者回答

抬頭，都是答案

靜園不靜

陽光就鋪在大門的兩邊

與它比鄰的，是密不透風的沿街商鋪

他們要企圖翻越歷史的山巒

在靜園的目光之下，喧囂嘩然

園內，前朝的老樹還在和不肯示弱的風對抗

一片樹葉點燃一個季節

樹下，有人舉杯對飲，談笑聲不斷升起

又逐漸落入地下。圓滾的肚子涌起一些風波

也有來自津門故里的人

他手提木制結構的詞語，與木門和窗交談

他撫摸墻體，不斷地將墻體刷新

注入它們的本意

他在一群喝酒的人旁邊不再走動

撿起一枚落葉，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入手袋

趁著他們咂酒，他悄然而退

把印在草葉里的歷史，從一塊鋪路石中——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