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精神病院里住了9728天

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里有很多民國時期建筑。（攝影：方圓記者 劉亞）

我因為采訪踏進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俗稱精神病院）時，一股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是我第一次造訪精神障礙患者的世界。醫院到處是民國時期建筑，電視劇《情深深雨蒙蒙》還在這里取過景。

當醫生帶著我進入住院病區，將兩道門依次關上并反鎖后，我開始有點慌了。狹窄的走廊上，左側是一排穿病號服的老人，他們須發皆白，目光空洞，靠著窗邊曬太陽，右側是一間間病房。不時有患者用奇怪的方式和醫生打招呼，也有人邊走邊哼唱著聽不懂的歌。他們用好奇的眼神盯著作為陌生人的我，一時間，我有些恍惚。醫生很淡定，稱他們為“我可愛的患者們”，說“他們就像孩子一樣，內心世界是很純真的”。

走廊不長，一眼都能望到頭，而他們中的很多人，最后的時光也可能會在這里度過。我采訪的精神障礙患者年近七旬，從1996年11月入院到我采訪，已經快27年，整整9728天了。其間，他一天都未踏出過醫院大門。早些年，他身體狀況還不錯，可以在病區行走自如。但他7年前突然病倒，此后他的弟弟、唯一的監護人拒絕交納治療費用，還拒絕履行監護人的一切責任。這位老人是有退休金、醫保等待遇的，這些錢足夠他交納住院治療費。但他的弟弟掌控了他的身份證和各銀行卡，7年里，他的生活質量嚴重下降，有時候連醫生都于心不忍，時常買點水果零食給他吃。他的情況在精神病院里并不罕見。據醫生介紹，大約17%的精神障礙患者存在監護不足的問題，這主要是他們年事漸高、體弱多病，患者家庭經濟狀況不佳等原因造成。患慢性病、長期住院的精神障礙患者的監護不足問題更加嚴重。

在醫生看來，長期住院的患者，除了要面對疾病帶來的痛苦外，還要面臨兩方面困境：一是心理方面，絕大多數患者親屬、監護人甚至社會，因對精神疾病不了解，對其感到恐懼，拒絕與精神障礙患者接觸，不愿意和精神障礙患者一起工作和生活，患者出院后也很難被社會接納。二是相當一部分精神障礙患者家庭經濟不寬裕，多數患者出院后僅靠社會救濟難以維持生活，但因受惠于醫保政策，住院患者只要承擔少部分的費用，就可在醫院獲得生活、醫療等全方位服務。所以，部分患者即便精神癥狀穩定、達到出院標準，監護人也往往不同意患者出院。這就衍生出許多法律問題，入院前是有財產的患者一旦入院，特別是被動入院的，該如何保障好他們的“后半生”呢？

上海市徐匯區檢察院的做法可以說樹立了一個標桿。在獲知老人的情況后，根據民法典、民事訴訟法等規定，該院不只通過民事支持起訴幫老人變更了監護人，還在上海率先建立精神障礙患者醫療生活備用金提存機制，確保老人今后領到的每筆退休金和補貼，都能夠用在自己身上。同時，徐匯區檢察院與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徐匯區司法局、徐匯區衛生健康委員會、徐匯區殘疾人聯合會共同簽署了《關于共同保障精神障礙患者合法權益的工作機制》，從受理范圍、申請流程、受理流程、支持起訴、財產管理、協作互助、檔案管理等多方面，詳細規定了轄區內出現類似問題的解決辦法，守護弱勢群體合法權益。精神障礙患者，他們的“后半生”都該被好好保護。希望全社會能更多地了解什么是精神疾病，了解、理解、尊重這些病患，用法律和制度來保障他們的合法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