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夢澤仰望星空
——評馮知明長篇小說《生命中的他鄉》

■ 梁伯鈞

書要慢慢品，才品出書香之味。對于一部45萬字的長篇小說，本應花一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完成閱讀，而我卻在廣州到南寧短短的四個小時高鐵旅程中，如饑似渴地看了一半。

作者馮知明是我多年的文友兼兄長，曾操刀《今古傳奇·武俠版》，曾舉辦過“中華武俠論壇”，邀請金庸、梁羽生、溫瑞安、黃易等名家共同開創了一個中國大陸新武俠時代。他從1984年開始文學創作，出版和發表了《扭曲的靈魂》（長篇）、《四十歲的一對指甲》（長篇）、《楚國往事》（歷史隨筆）、《楚國八百年》國內版和繁體版，以及馮知明作品集一套三卷《靈魂的家園》《對生活發言》《鳥有九靈》，在臺灣出版了散文集《童婚》等。

《生命中的他鄉》是他歷時10余年幾易其稿的一部長篇精品之作，作品時間跨度很大，從上世紀40年代一直到新中國改革開放，故事以兩名外國人遺孤在中國的成長經歷為主線，用一種全新的視野闡釋了“他鄉”的概念。這部作品通過對地域文化的深刻敘事，展示了每個時代小人物的奮斗過程，用冷峻而寫實的細節，對“他鄉”和“命運”進行了富有洞察力的描述，蘊含著歷史與社會、美學與哲學的意味。

在馮知明的系列作品中，云夢澤作為地域背景占了很大的比例，其一是這片土地是他出生成長的地方，其二是楚地文化對他有深刻的影響。

毫不夸張的說，《生命中的他鄉》是地域文學的成熟之作、扛鼎之作。地域文學近年來逐漸興起并成為主流，不僅僅因為讀者的獵奇心態，更重要的是越來越多的創作者在寫作的時候，自覺和不自覺之間，把自己熟悉的當地的民情、文化風俗、語言和生活習慣融入作品中。馬爾克斯的長篇小說《百年孤獨》描寫了加勒比海沿岸小鎮馬孔多的百年興衰和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傳奇故事，反映了拉丁美洲一個世紀以來風云變幻的歷史。作品里有神話傳說、民間故事、宗教典故等等，巧妙地結合了現實與虛幻，展現出一個豐富多彩的文學世界，成為二十世紀重要的經典文學作品之一。而莫言以山東省高密縣東北鄉的歷史文化和鄉間民俗為背景的文學創作，幾乎占了他的作品的全部內容。用帶有地域文化特色的人物和故事情節，展現出共通的人性之美，人類之美。

云夢澤正是馮知明魂牽夢縈的地方。云夢澤曾是楚國的腹地，在古籍中最早見于記載的有《尚書·禹貢》，《河渠書》有記載：“于楚，則西方通渠漢水云夢之野。”

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遠古的文化加上靈性十足的生物，為這塊土地蒙上了別樣的風情。小說的主人公就是出生在這里。德國傳教士穆勒不遠萬里來到此地傳教，因緣際會與當地汪洋大盜的壓寨夫人三娘有了一段說不清的姻緣，以致后來三娘產下一個碧眼金發的孩子李來恩。由于天稟異相，李來恩差點被族長淹死，幸好有工作隊及時制止。為了破除封建迷信，還開大會告知群眾這是一種罕見的白化病。此后李來恩浮浮沉沉，一副洋人的面孔讓他時而墮入深淵，被懷疑是“自娘胎潛伏下來的特務”，時而又令他如魚得水，在改革開放之初冒充是洋嘉賓，竟然帶旺了兩家酒樓，還迎娶美人歸。

李來恩的一生，無不暗合了時代的背景和趨勢。作者從不一樣的視角，對時代、命運以及中國一隅的群體做了宏大思考。

云夢澤仿佛是一種象征，小人物的命運充滿了不確定性。不管他祖上曾經如何的輝煌，也不遑他艱難地去迎合轉型期的變化，但這片土地獨有的特質不曾發生變化，既與我們當前的文化和政治狀況相符，又與把我們帶到這里的不可磨滅的故鄉遺產相契合。

作品用了“他鄉”作為標題，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暗示，李來恩到底是不是洋教士的遺腹子，自始至終也沒有答案。

獨在異鄉的，還有另一個日本戰爭遺孤。李來恩的兒子李如寄上大學的時候，受到知名教授梁教授的賞識，還把自己的女兒梁一真嫁給了他。梁教授知道李來恩的經歷之后，感同身受，因為他也是日本侵華軍人的遺孤，但當他去日本尋親的時候卻遭到親屬的拒絕。

和李來恩不同的是，李來恩自始至終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的血脈，梁教授卻很清楚自己是戰爭的棄兒。

兩個同是“他鄉”的人，交集成了小說的主線，幾代人的不同際遇，最后匯集成“尋根之旅”。

楚地文化是作品里最閃亮的筆墨，即使從來沒有去過云夢澤的讀者，也能從字里行間全方位感受楚地的民俗民風民情，打開讀懂云夢澤的一扇窗口。云夢澤是故鄉，但故鄉并不是完美的，故鄉人的匪氣，故鄉的陋習，故鄉的惡習，和故鄉的淳樸，故鄉的底蘊，故鄉的優美形成了全畫幅的荊楚時空隧道。

作者說，我們處在一個流動的歲月，一個“他鄉”的時代。

《生命中的他鄉》在其深度和廣度上都是引人注目的，這是一部非常出色的小說，突破和拓展了地域小說的版圖，對社會學、歷史學、民俗學甚至鄉土文化都有新的貢獻。

中國人對故鄉的執念，在這三代人苦苦尋根中展現無遺，所有喜劇、悲劇對歷史沉思的迷夢都煙消云散了，再堅不可摧的信念和理想也抵不過稍縱即逝的時光。從云夢澤仰望星空，所有的故鄉都是他鄉，所有的他鄉都是故鄉。

馮知明

《生命中的他鄉》內容提要

《生命中的他鄉》作為一部長篇小說，作者力圖建立宏大敘事。從縱深來看，作品經歷了三個重大時期：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水鄉澤國；老洋人成長的建國時代；以經濟為中心的當下——橫跨了百年的歷史。而本作橫向從遠隔萬里的巴黎、柏林兩個世界名都展開敘述，小說結尾則滿含寓意地在異域他鄉的德國結束。

小說中的主要人物包括老洋人李來恩，水鄉湖泊的壓寨夫人，綁票傳教士策劃者三娘，遠赴異邦來云夢澤傳教的殉道圣者德國人穆勒先生，李來恩第二任妻子尹志紅，中國近現代著名學者、中日戰爭棄兒梁教授，中德日三角關系研究青年學者梁一真。次要人物有江洋大盜、李家祖父李屠戶，云夢澤中神靈的總代表蘭巫婆……這些人構成了“他鄉”中的各色人等，以此見證一個個游走在“生命中的他鄉”者的心路軌跡。

小說在講述20世紀三四十年代時，借了湖鄉方言、俚語、土匪黑話等；革命洪流時代，多用運動時期的流行語；經濟大潮人人向錢看時，則借用了俏皮話和流行語。這樣語言風格，使故事展開、人物性格的刻畫、制造的小說氛圍極具特色。

小說試圖以一個傳教士私生子李來恩的經歷，一個被遺棄的戰爭孤兒梁教授的命運，還有一個全家下放無法返城的尹志紅奮斗史，來闡釋生命中他鄉者的人生境況。初看似乎是個獵奇的故事，馮知明先生卻做足了“他鄉”的功夫，闡釋“此心安處是吾鄉”的人文義理。

它同樣具有現實意義，這就是，我們處在一個流動歲月，一個“他鄉”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