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莊大道（外一首）

谷雷

引 子

從西北向東南

從東南向西北

方向是一段行程

行程是一條大道

大道是一條河

河里的邪惡流向罪惡深淵

河里的善良流向幸福美滿

1424年早春，朱棣去世

鋤頭叩響了康莊大道旁邊

土地的門

春的氣息正漸漸變濃

等待了一個冬季的土地

脫掉白色的棉衣

在拍擊聲中蘇醒

槐樹的種子聽到

鋤頭唱了三年的歌

若問我家在何處

山西洪洞大槐樹

祖先故居叫什么

大槐樹上老鴰窩

冰總有融化的一天

就像春總有來的一天

如果春天是喜宴

土地就是酒杯

承接和風款款，細雨蒙蒙

承接陽光，月光，星光

歸來的候鳥開始

播種婉轉的歌喉

槐樹種子探出頭

收藏晨曦贈送的黃金

星辰的光啊

像洪水一樣涌入槐樹種子的生命

青春的活力在身體中開花

以低頭的姿勢探出土地

在弱小的時候必須謙虛

不是每一顆種子

都能長成參天大樹

有些成了鳥的食物

有些成了蟲的營養

也有的剛出生就

在馬蹄下夭折

還有的剛出生就

在車輪下粉身碎骨

四月的春風讓刀光

從東南向西北

刺疼太陽眼睛

太陽的眼睛血紅血紅

桃花血紅，杏花血紅

再向前，媯河的水血紅

張北草原上的花血紅

箭影從東南向西北

催月亮彎弓

小槐樹聽到戰馬嘶鳴

剛展開的小葉

承載不了喜鵲的體重

戰馬意氣風發

身體里勝利的鼓聲

震得它熱血沸騰

八月的酷暑讓

頭盔上的雪色從西北向東南

里面得到的歡愉還有溫度

失去的哀傷已經充滿

鎧甲上的雪色從西北向東南

帶著草原上的草味

帶著牛羊身上的腥臊

戰馬上雪色從西北向東南

昂首奔馳送給夢境

低頭慢步才是現實

戰車上雪色從西北向東南

每一次的從原點到終點

都是一次向前

小槐樹聽到了響徹云霄的哀聲

看到了流動的、白色的海

1434年盛夏，朱瞻基巡邊

轎子中坐著蝗神

鑼鼓喧天開道

街巷里飄滿香火

頭向饑餓膜拜

蔥郁律動的茁壯

是熾烈煅烤出的堅強

在熱浪滾動中快速蓬生

隆起連片綠色屏障

一只蝗蟲飛進綠色屏障

蝗蟲不見了

兩只蝗蟲飛進綠色屏障

蝗蟲不見了

很多蝗蟲飛進綠色屏障

綠色屏障不見了

當入侵者的數量

遠遠大于守護者時

守護者失敗了

喜鵲沒有信仰，沒有畏懼

它把蝗蟲當做食糧

輕松地活了下來

一朵彩云遮天蔽日

不是蝗蟲，勝似蝗蟲

馬蹄、車輪在蹂躪大道

大道兩旁

沒有高粱，沒有玉米

沒有了往年的青紗帳

柔軟熱情的絲綢

安慰土地

堅強冷漠的鋼鐵

鼓勵鋤頭

奔向西北的河流在盡頭

一股想進攻

多股想防守

少數最終服從了多數

人多勢眾也不能阻止

一個孤獨和寂寞的秋

云淡風輕更顯得格外冷淡

天空灰色蒙蒙不再湛藍

沒有了樹葉在樹林間纏綿

一幅凄然絕美的畫面

無須給予更多的渲染

在不經意中驚覺

似乎總是在涼氣漸深的秋天

沒有回首

很茫然

發覺從九月到十月走過的路

竟是那般蒼涼和凄然

或許只是因為缺少了青紗帳

土地如此混亂不堪

不堪回首

很遺憾

秋天的顏色帶著夏天的遺憾

讓秋天更顯凄然

秋風從西北向東南

帶著羞紅臉的闊葉

帶著氣黃臉的小草

緩慢地、無精打采地踏上了回程

喜鵲站在了大槐樹上

它還沒有想到建自己的窩

1444年，銀子刺眼

土地在大道兩旁快速擴展

喜鵲用圓潤的喉嚨歌唱

這被風雨打擊著的土地

能永遠洶涌著希望

就能做富足的夢

南山孕育的溪流穿過康莊大道

投入媯河懷抱

它們夜夜鼓勵土地

成溫柔的黎明

然后

喜鵲開始唱起勞作的歌

連羽毛也在唱歌

歌聲滿含淚水

那是它對土地愛得深沉

土里有銀子

老喜鵲知道

小喜鵲知道

長大的槐樹也知道

它們聽到排子車排在最前方

曾經在戰場上跑散的駿馬

銜著滿口麥草香

繞磨而轉的毛驢也不甘心落后

眼里的銀光顯得那么奢侈

在一堆麥粒面前

下一場無法燒斷的雨

車后面細數飽滿

空癟成了絕望的重復

不容置疑

在枯死的樹枝上細數銀子

呵出的熱情就是新芽

點點白躺滿一地

喜鵲黑著的臉

冒出嗶嗶剝剝的火星

有好聽的聲音

從墜落的樹葉傳來

喜鵲身上更多的是潔白

財富就像滿月

慢慢把黑暗吞食，陰影消弭無形

學會月光的瀟灑

盛開的時刻

不需要自我分辯

大道上馬

懂得了速度與奔跑

喜鵲在槐樹上有了自己的窩

1449年，土木之變

大道邊，小槐樹長成大槐樹

喜鵲除了抓蟲

有時也會與烏鴉為伴

幾十萬生命向西北前行

對勝利的憧憬

像盛夏里的東南風

催著太陽高升、高升

抓蟲的固有信念

哪能預知豺狼的兇殘

他們沒有回來

濃烈的草味

在康莊大道

從西北向東南彌漫

游牧與農耕的碰撞

是野蠻對文明的摧殘

不過，書這次戰勝了槍

野草和大樹比站立多久

注定是失敗

向西北的大道

馬，垂頭喪氣

旗，遍體鱗傷

回家吧！

那座船型城堡

才是幸運的港灣

尾 聲

道不盡生活百態

說不盡歲月滄桑

一條古老又年輕的大道

見證了鮮血、汗水

出生的驚喜、死亡的悲傷

財聚、財散

從物質貧窮，到精神富有

老槐樹老了，它見證了

六百年過去

六百年將來

感 嘆

春天，蒲公英舉著黃花

流著白色眼淚是最苦的等待

秋天，被遺忘在柿子樹上的柿子

紅著臉向風做最長的告別

這世界

甜蜜總是短暫

痛苦總是漫長